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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章 一世相逢,兩不負

2024-10-27 16:08:39 作者: 棉花花
  「天裂」之象,群臣只在古書上見過,未曾親睹。一時間,猜測紛紛。

  漆黑的靈堂,混亂而嘈雜。

  距龍鳳棺最近的侍衛,聽到一個低沉的聲音:「立即將那幾個亂喊的小內侍堵上嘴,捆起來,丟出去。」

  侍衛們借著外面的微光,看了看說話的女人,她臉上有疤,面容醜陋,是勤政殿新來的白掌事,白若梨翁主薦進宮的。同是姓白,或是與白若梨翁主有什麼親眷關係。聽她的口氣,頗有震懾力。侍衛們不敢怠慢,答了聲「是」,便手腳麻利地解決了那幾個靈前燒紙的小內侍。

  接著,她讓幾個積年的老嬤嬤喊道:「天降異象,國有大賢。新君臨朝,得大賢輔佐——」

  滄桑、綿長的聲音,安撫了慌張的夜。

  群臣不再聒噪。

  天降異象,國有大賢。新君登基,已成定局,一朝天子一朝臣,誰人不想在新朝得勢呢?誰人不想做那輔佐新君的「大賢」呢?

  如今這場面,該是在新君面前表忠心的時候啊。

  棺材上的血,被擦去。

  靈堂的蠟燭重新點上。

  少頃,群臣跪地,高聲道:「天降異象,官家之幸。天降異象,官家之幸——」

  身披龍袍的劉小五,遙遙與母親對視一眼。

  亂鬨鬨的場面,就這樣平穩下來。

  臨安皇宮的更鼓,敲到第三聲。

  眾人都散去了。

  只余靈前輪值的添香婢女守夜——

  龍鳳棺前的香,是十二個時辰斷不得的。

  烏蘭走過來,向添香婢女道:「我替你守著,你且睡會子去吧。」

  「謝白掌事,謝白掌事……」小婢女千恩萬謝地去了。

  沒有月亮的晚上,是淒清的。

  烏蘭緩緩上前,想將香續上,可是怎麼都點不著。

  他在棺里,她在棺外。

  他在九泉,她在人間。

  明明與他說話的場景,就在眼前。一眨眼,卻是生與死的距離了。

  靈前的燭光,繞著烏蘭臉上的疤。

  她在心內默念道:「我現在變了樣子,你定還是認得我的吧。嗯,你定是認得的。」

  她坐下來,看著他的靈牌,上面寫著他的諡號,仿佛他的一生都在這塊莊嚴的木牌上了。

  「你臨走時的神情,我看懂了。你還是不放心的,對不對?」她輕聲道:「我知道你不放心,所以一直沒有講,直到看著你快要離去。我忍不住。忍不住告訴你。我其實很想知道,撇去對西狼的擔憂,撇去家國之怨,你知道小五的存在,有沒有一剎那的歡喜?一剎那。」

  燭火晃了晃。

  烏蘭將它當作了阿九的回應。

  她的眼神,帶著一庭疏雨,一枕青山。

  「這輩子,你過得很不快樂。對江山負疚,對祖業自責。都道是,三寸氣在千般用,一旦無常萬事休。如今你走了,該放下了。我向你起誓,我絕不會勾結西狼,絕不會讓小五成為西狼的傀儡,我和小五都不會做任何對不起中原朝廷的事。若有違背,天地同戮,讓我永遠失去小五。你知道的,我現在只剩小五了。如此……你可以安心走了嗎?」

  烏蘭在心底說完這番話,手中的香終於點著了。

  清香縈縈。

  烏蘭好似看到了一身廣袖長袍的阿九。

  他是當初策馬帶她去故人酒館的樣子。

  他同她喝完酒,揮筆寫下飛雲體,抵酒錢。

  鐵畫銀鉤周九郎。

  如果沒有做皇帝,如果沒有南渡,他該是會活得逍遙灑脫吧。

  此生為皇權所誤。不敢愛。不敢信。日日夜夜,如履薄冰。

  「烏蘭,我走了。」煙霧裡,阿九笑著說。

  他終於喚她的本名了。

  這一刻的阿九,終於不再是皇帝,只是她的夫君。故去的夫君。

  烏蘭起身,向他揮揮手。

  他漸漸被風吹著遠去。

  他的深情與薄情,他的歡愛與無常,都被風吹著遠去。

  烏蘭的臉龐被淚水打濕。

  濠州鍾離。

  城外的一處瓦舍內。

  一群人圍著一個少年,正說著什麼。

  看上去,那些人對少年很是信服、恭敬。

  少年面色沉靜,一邊用手指在一張地形圖上畫著,一邊向眾人解說。

  他每多說一句,眾人眼裡的敬佩便多一分。

  就在這時,一個中年婦人急匆匆走進來,滿臉怒氣,眼圈通紅。

  瓦舍內的人警覺起來。

  直到少年向婦人喊了聲「阿娘」,眾人這才知道婦人是自己人,放下心來。

  少年說了聲「兄弟們且先避一避,家母來尋我,想來有要事」,眾人皆向少年拱了拱手,退下了。

  見眾人散去,婦人再也忍不住,泣道:「你還當我是你母親?」

  少年起身,扶她坐下:「阿娘說的是哪裡話。兒自然永生永世當您是母親。」

  「那你為何不聲不響地,殺死你表舅舅?你我母子,從臨安逃過來,這一向哪一處不是靠你表舅舅照應著?」

  這婦人便是喬靈兒。她說的表舅舅,是她的遠房表兄,亦是朱重九前日殺死的濠州鍾離的守備長。

  朱重九俯身,道:「阿娘,這其中的內情,您有所不知……」

  「有什麼內情是我不知道的?你壞了大事了。」喬靈兒跌足嘆道:「先帝駕崩,新帝登基的消息,各個州府都傳遍了,皇榜貼得滿街都是,你難道看不見?這是絕好的機會啊……你表舅舅已經答應,送我們母子去臨安……」

  朱重九嘴角浮出一個冷冷的笑容:「他確實準備送我們去臨安,不過,他不是準備幫我們的,而是準備告發我們,討好新帝,向新帝邀功的。」

  這話讓喬靈兒很是意外。

  她搖頭:「不可能,不可能的……」

  朱重九道:「阿娘,若是沒有十足的證據,我豈會亂說?那廝身邊的幕僚,與我有交,我灌醉了他,從他嘴裡套出的實情。許是阿娘離開臨安久了,許是阿娘求成心切,竟輕信了那廝的鬼話。」

  喬靈兒的面色從紅漲,到蒼白。

  她看了看這個她從小養大的孩子,他比她想像的更機敏、更有心機。

  他出手是那樣狠。

  且懂得借勢。

  胸有驚雷,面如平湖,一個人默默籌劃了這樣大的事,事先半點兒風聲不露。

  良久,喬靈兒道:「……縱是他有歹意,殺了他便罷。你跟門外那些叫花子廝混在一處做甚?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何以要自甘輕賤?」

  朱重九微笑道:「阿娘,兒絕非自甘輕賤。做乞丐有做乞丐的好處。兒心中有打算。」

  「什麼打算?先帝駕崩,新帝以宗室子的身份承繼帝位。你才是先帝的兒子,該登基的人是你啊。我已打聽了,你的親舅舅,方硯山將軍的遺孀白若梨,現就在臨安方府中。她是你的舅母,你的親生母親方貴妃生前還同她是摯交。她有兵權在手,她一定會幫你的。咱們有勝算……」喬靈兒道。

  朱重九聽了,皺起眉頭:「阿娘,兒說過,不要他的姓氏,也不要他的江山。你無需再為我籌算什麼。」

  喬靈兒張了張嘴,難掩失望:「你……你不想再回臨安?」

  「我當然會回臨安,卻不止是回臨安。」朱重九目光深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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