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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你該殉葬

2024-10-27 16:08:39 作者: 棉花花
  御極近三十載的官家,駕崩了。在這臨安陰晴無常的六月,在這天象司的執事官所預言的大變之年。

  宮中接連有喪。

  司織局晝夜趕製白布。

  整個都城,就像暴雨來臨前的湖面,看似平靜,實則水底下,魚蝦亂涌。誰也不知道,接下來,會出什麼亂子。

  而方府,手握兵符的白若梨,則像是一根定國柱石,壓著所有別有心思的魑魅魍魎,使其不敢輕舉妄動。

  宮中報喪的內侍抵達方府的時候,白若梨正在院落里給念北講唐高祖李淵的女兒平陽公主率娘子軍打仗的故事,聞聽「官家駕崩」四字,白若梨驟然沉默了,她最後一個字的尾音還突兀地在風中打著轉兒。

  站在一旁的馬南星看著乾娘,她一向以為乾娘是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的女中豪傑,然而,這一刻的乾娘,竟露出了脆弱。

  白若梨起身,踱步到院裡的梨樹下。

  六月的梨樹,無花,無果,只有滿枝椏的綠葉。白若梨一身雪白,站在梨樹下,有那麼一瞬間,白若梨好像又回到多年前的黑水鎮。她是白錦園十六歲的少女。從敵營裡帶回來一個俊俏的帳房先生。

  「總有一天,我會報答你。」

  「如何報答?」

  「以天下之貴,以萬帛之財,以我洛陽周九郎一顆真心。」

  白若梨背對著馬南星,背對著念北,背對著報喪的內侍,撫著梨樹哭了一場。

  關在敵營黃金籠子裡的男子,白錦園的帳房先生,洛陽周九郎,金鑾殿上的劉懷,南渡的帝王……她這輩子認識很多個他,今日,這些身份,都隨皇宮中的喪音一道死去了。

  硯山啊,九郎死了。

  白若梨在心裡只嘆了這麼一句,便漫上來無限的悲傷。

  那木罕從她身後悄悄走來,將帕子遞到她手中。

  白若梨拭了淚,再度轉身的時候,已然又是堅毅的模樣了。

  「那木罕,接下來,我肩上的責任,會很重很重。你明白麼?」

  那木罕擁住她,道:「我明白,我明白的。你安心做你想做的事。家裡有我。孩子有我。」

  從他跟著白若梨到臨安的那一刻起,他就想到有今日了。

  阿姐是他的妻。

  阿姐做什麼,他都不會攔阻。

  當初愛上她的時候,便知她信仰,夫妻十幾年,他沒想去改變她什麼。

  他願意等。

  等她處理完她心中的大事,回來他身邊。

  他和女兒念北,永遠為她留一盞溫暖的燈火。

  「南星,隨我進宮。」白若梨說道。

  「是。」

  馬南星扶著乾娘。

  母女倆坐上駛往皇宮的馬車。

  那木罕抱著念北,看著妻子遠去。

  「爹爹,阿娘什麼時候回來?」念北問道。

  那木罕捏捏她的小臉蛋兒,笑道:「你與爹爹一道去做你阿娘最愛吃的棗糕,等做好了,你阿娘就回來啦。」

  「好。」小小的人兒興致勃勃道。

  勤政殿。

  少年劉小五眉頭緊鎖。

  官家,皇叔父,不,他的親父,沒了。

  雖然他從小沒有在親父身邊長大,雖然他惱親父曾將親娘關去皇城司的昭獄,雖然親父對他諸多的防備,病入膏肓時,還不忘拿言語敲打他,但……到底是至親血脈。聽到親父駕崩的那一刻,他的心情本能的沉重。

  殷鶴走進來,屏退了殿內伺候的宮人內侍,又鄭重將門掩上。

  劉小五見狀,道:「殷大人是有要緊的話要說麼?」

  殷鶴跪在地上,喚了聲:「官家——」

  劉小五忙站起身來:「別……別這樣叫,本王受不起。」

  「有何受不起?先帝留下的聖旨,清清楚楚,立您為太子。按本朝祖制,先帝駕崩,太子爺要在靈前即位。再過幾個時辰,所有人都會跪在您面前,喚您官家。」殷鶴道。

  劉小五緩緩坐下。

  殷鶴又道:「現下,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必須做。」

  「何事?」

  「誅殺兩個人。」

  「哪兩個?」

  「一個是梁國公,另一個是——」

  殷鶴環顧四周,繼續道:「另一個是,孟皇后。」

  劉小五聽了這話,心裡咯噔一下:「殷大人胡說什麼!」

  「臣並未胡說。臣少年伴隨先帝,深受君恩,赤膽忠心,為先帝思慮,為朝廷思慮,如今,自是為官家您思慮。」

  殷鶴肅然道:「誅殺梁國公,是因他對皇位動了覬覦之心,且臨安城中不少功勳之家都支持他,市井中妖言滿天飛,只有殺了他,才能絕了那些人的念想。至於孟皇后,臣有必要告訴您,她真正的身份是忽穆烈親封的薩仁公主,她是異族人。先帝活著的時候,她未敢有異動。先帝如今沒了,可就未必了。邊境戰事膠著,她若此時,做了皇太后,於您,於朝廷,都是大患!」

  「不,不,她做了多年的中宮,皇叔父病時,她侍奉榻前,她不會有歹心……她對皇叔父,是真的情深意重……」劉小五凌亂道。

  「若真的是情深意重,難道不更應該殉葬嗎?」殷鶴道。

  「不行,不行……」劉小五道:「本王斷定,她一定不會害本王。」

  「官家雖然聰慧,但到底年輕,哪裡懂異族人的狡詐?又憑甚斷定她不會害您?畫皮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官家莫要被蒙蔽了。」

  殷鶴急切道:「官家速速下決斷吧。一旦您在靈前登基,下一步,就要以嗣子的身份,冊封嫡母。她做了太后,一切都不一樣了,可以掌控鳳印,發號施令。趁現在,讓她悄無聲息地死去,與先帝合葬,是最好的辦法。」

  「本王絕不同意這麼做。本王寧可不做這個皇帝。」劉小五道。

  殷鶴的眼神複雜了。

  劉小五道:「她……本王既入繼皇叔父,她便是本王的嗣母……如此,不仁,不孝……本王連做人都不配,如何做君王?」

  門外,內侍通傳「翁主到——」

  劉小五攥緊的手心,終於鬆開。白姨娘來了。

  「殷大人方才說的話,我完全認同。」白若梨道。

  「哦?」殷鶴頗感意外:「方夫人來了多久?聽到些什麼?」

  雖白若梨已經再醮,但殷鶴依舊稱她為「方夫人」。

  像是念舊。

  也像是提醒。

  白若梨頷首道:「該聽見的,都聽見了。瞎子麼,自是比尋常人耳朵靈些。」

  這句淡淡的自嘲,讓殷鶴的戒備不自知地放下許多。她是為什麼瞎的,舉國無人不知。沒有人有資格懷疑白若梨的精忠報國。

  「殷大人忠心上諫,著實令人感佩。先帝駕崩,前朝後宮,一切『穩』字當先。不過——」

  「不過什麼?」

  「不過,殷大人也該懂得,先帝對皇后的感情。先帝屍骨未寒,殷大人若執意逼死皇后,縱是為社稷思慮,會是先帝想看到的嗎?」

  殷鶴低頭。

  白若梨道:「我這裡,有個兩全之策,請殷大人斟酌。」

  殷鶴沉吟片刻,拱手道:「但請方夫人賜教。」

  「殷大人所忌諱的,不過是孟氏皇太后的身份罷了。沒了這層身份,她還能掀起什麼浪花來呢?大可對外宣稱,先帝駕崩,孟氏悲慟過度,隨之而去,帝後合葬皇陵。孟氏永永遠遠的,失去了做皇太后的可能。暗地裡,饒了孟氏性命,給她換個身份。本朝以仁孝治天下,如此,新君也不必背負誅殺嗣母的心頭罪孽。豈不三下里齊全?」白若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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