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烏蘭,一生誤你何其多
2024-10-27 16:08:39 作者: 棉花花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
但,仍有人不服,道:「連蘭台令,都未來得及聽到官家旨意。憑什麼說,你手上的旨意是真的?」
白若梨笑了笑,腰間露出的兵符很是顯眼——
那是她剛回臨安時,阿九交予她的兵符。
皇都的守城兵符。最後一道重兵防線。
「可讓太傅、宰輔、殷大人、蘭台令,並三司堂官查看,這聖旨上的字跡,是否出自官家之手。當然,梁國公若有興趣,也可一道驗一驗。各位得看官家聖諭多年,該是都識得官家筆跡吧。」白若梨鎮定道。
馬南星捧了聖旨,一一交給眾人看。
傳至梁國公手中時,他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既失望、又羞惱。
聖旨上的字跡,正是官家的飛雲體。
老辣蒼勁,縹緲難測,一如官家多年來在金鑾殿上的心性。
上面明明白白寫著:
自古帝王繼天立極、撫御寰區,必建立元儲、懋隆國本,以綿宗社無疆之休。朕自御極以來,夙夜兢兢,不敢自逸。奈何,膝下荒疏,只得一子,前番領兵出征,闖下大禍,不堪社稷之託,遂廢之。幸有宗室子,朕兄之子小五,賢孝有加,戰有奇謀,俯順輿情,謹告天地,可立為皇太子,承繼天命。朕疾患固久,思一日萬機不可久曠,茲命皇太子持詔升殿,分理庶政,撫軍監國。百官所奏之事,皆啟皇太子決之。
不知是聖旨上的字跡,征服了人心,還是白若梨腰間的兵符,起到了震懾作用,抑或是兩者兼有之吧,宮廷的喧囂漸漸平靜下來。
雨停,雲散。日頭不疾不徐地鑽出。
唯有屋頂上殘積的雨水,順著瓦檐滴落下來。
那聲音滴在每個人的心裡。
不管劉小五這個儲君能否服眾,但到底沒有人敢明著反對了。
殷鶴囑內侍監趕製太子袍服。
因官家重疾,昏迷不醒,形勢特殊,冊立太子的典儀不宜操辦。故而,一切從簡。
殷鶴催促劉小五按聖旨所寫,持詔,到勤政殿處理政務。
劉小五面色凝重地往前走。
從此,他不再是嶺南飛雪門的少年劉小五,不再是軍中的小兵卒劉小五,也不再是淮南郡王劉小五,他是太子劉小五。
他回頭,看了看白姨娘,又看了看馬南星。
恰好,馬南星也看向他。
一身黑衣的馬南星,永遠那麼從容、那麼利落。
少男少女在雨後初霽的宮廷,兩兩對望。
馬南星的眼神,穩住了劉小五慌亂的心。劉小五覺得,那眼神像是一桿秤砣,能壓得住萬斤重的江山。
有馬南星在他身後,他為政、為君,便沒什麼可怕的了。
看著功勳世家、梁國公等人散去,馬南星小心翼翼地問白若梨:「乾娘,官家若醒來,知道您假傳聖旨,不會降罪於您吧?」
雖然她毅然決然闖進宮來,陪乾娘完成這場戲,但她心裡到底是擔憂乾娘安危的。
白若梨仰頭,淡淡道:「若是怕,就不會選擇回臨安趟這渾水。既回來,生死便置之度外了。」
轉而,白若梨道:「知安公主好生送回宮了麼?」
馬南星道:「乾娘放心,知安公主先咱們一步回宮,無人發現的。」
「那便好。此次,多虧那孩子了。」白若梨道。
「梁國公等人,可會善罷甘休?」
白若梨皺眉,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我得聯絡臨安城中幾個忠心的武將,密切注意國公府的動靜,確保官家病危期間,再無波瀾。」
說著,母女倆離了宮。
那廂,昭陽殿中,門窗緊閉,白日裡仍點著燈,一股濃濃的衰亡之氣。
知安公主伏在阿九的病榻邊,低聲啜泣。
人人都說,父皇再也醒不來了。
她好不容易握住的一點父愛,又將失去了。
她已經沒了母妃,又要沒了父皇,以後,她可怎麼辦呢?
新君劉小五,會看在她今日假擬詔書幫他的份上,給她一條安穩的活路嗎?
父皇,對不起,我不知道這樣做,對不對,可是若梨翁主給我指的這條路,我不敢違背。女兒這一生,都是怯懦的、受人擺布的啊。
忽然,她看見父皇的嘴動了。
她連忙把耳朵貼過去。
「昭陽,昭陽……」阿九乾枯發白的嘴唇,吃力地吐出這幾個字。
七魂去了六魄的他,在夢裡仍是念著這昭陽殿的主人,他的皇后,孟昭陽。
憑欄不盡天明,西風滿地落英。
殘生驚濤未醒,唯剩半床花影。
昭陽殿裡,沒有昭陽,只有他了。昭陽,你此刻在做什麼呢?你在段和尚身邊,會擁有真正的快樂嗎?是不是就像多年前那個吹著口哨的少女,沒有悲傷,只有明媚。
阿九接連嘔了幾下,綠色的膽汁,觸目驚心。
太醫見狀,哽咽地說了句:「官家……官家怕是不好了啊……」
知安、天象司的執事官、內侍宮人們,聽聞此言,都跪在地上哭了起來。
正在這時,靴履在地上奔跑的聲音,急急傳來。
一個身影,如風般刮進殿來、刮到榻前。
是烏蘭。
烏蘭回來了。
她手上捧著一個拳頭大的油紙包,好像那是極要緊的寶物。
「阿九,你看,我給你帶好東西回來了,你吃了它,會好的……」
床榻上的人,聽見她的聲音,竟像是被一雙手從地府拉回一般,緩緩睜開眼。
「昭陽,你怎麼回來了?」他嘴角扯出一個笑來,那笑是茶盞中泡開的菊,碩大的,空洞的。
「我當然要回來,我騎快馬去了祁州,你知道祁州是什麼地方嗎?專門產藥材的地方。我聽市井中一個老者說,祁州有一家藥鋪,賣『七星回魂散』,我便去買它回來……」烏蘭滿身趕路的風塵。
「沒用的,昭陽,命到此處,藥石無醫……不過,你能回來,我真的很高興……高興……」
阿九說著,肺腑里扯出長長的濁氣。
那是將死之人的腐爛之氣。
他屏退了殿內的人,乾枯、僵硬的手,愛憐地拂過她:「傻瓜,你不該回來的。你回來做什麼呢?」
「我不回來,去哪兒?」
拂落歲月的柳綠花紅,她在他的溫柔里順流而下。
這一刻,她又是他的小姑娘了。
「跟段義平走。我早該放你跟他走的。」
幾度欲滅的燭光中,他看見烏蘭搖頭。
「我不走。你病成這樣,我怎麼走?」
烏蘭將手中的油紙包遞給宮人,命速速去煎藥。
阿九長嘆一聲,道:「這輩子,我誤你何其多。」
烏蘭忽然就哭了。她不明白為什麼,她哭得止不住。把心裡肺里,哭成多雨的江南。像是要把一生的遺憾哭得乾乾淨淨。
「你從來沒有誤我。一切都是我自己選的。我沒有後悔過。」
「真的嗎?」
「真的。如果再來一次,我還是想去御苑裡偷看三河馬,我還是想遇見一個叫阿九的養馬小廝。」
阿九灰暗的眼角,顫了顫。他的手摸索著,從枕下拿出兩道通關文牒,交給烏蘭。
他早就準備好了。
原來,他早就打算放她走了。他給殷鶴下了一道密令,在恰當的時間,宣布皇后駕崩,與官家合葬皇陵。
兩道通關文牒。他為她做了周密的打算。
他默認最使他嫉妒的刺,長滿心頭。
不管她去哪兒都行。他只要她過得好。
「昭陽,忘了這宮廷,天高海闊,好好兒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