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我不要王儲之位
2024-10-27 16:08:39 作者: 棉花花
北境的夜晚,深邃而粗糲。
風裡裹著沙,月裡帶著寒,就連墨藍的天空都帶著洶湧的殺機。
忽穆烈在囚車上,被一群人救出。
然而,救他的人,卻不肯露出真面目。
他被安置在一輛馬車中。
馬車往西疾馳。
忽穆烈看見那驅車的漢子,身上掛著一枚藍田玉佩,他一時無法辨識,對方是西狼人還是漢人。
「好漢不惜性命相救,留個名姓與本汗吧。」忽穆烈先用一句西狼語說道。
對方沒有作答。
忽穆烈又用漢話,重複了一遍。
縱蛟龍失水,虎落平陽,他亦不想被救得不明不白。
他硬氣了一輩子,一飯之恩必償。
對方仍是不答話。
夜色深處,氈房裡的牧民,唱著西狼曲子《圖日勒格》。那聲音,寬厚,嘹亮,又深情。
馬車行到西狼邊界,停下來。
驅車的漢子縱身躍下,欲離去。
臨走前,漢子含糊不清地說了一句西狼話:「現在,您安全了。」
忽穆烈聽著漢子的聲音,看著漢子的背影,仿佛有一隻手,叩動了塵封的久遠的記憶。他不禁喚了聲:「那木罕,是你麼?你沒有死,對不對?這些年,你為什麼不肯露面?你去了哪裡?」
他有好多的疑問。
這個救他的人,到底是不是他失蹤許久的幼子呢?
那人依然沉默。
《圖日勒格》的調子,隨著草浪擺動,飛入雲霄,鑽至腳尖。
忽穆烈不顧身上的傷勢,下了馬車,往前一步,急促道:「那木罕,如果真的是你,請留下,王儲的位置,本汗可以重新思量。你離開草原的日子,王城發生了許多事……」
那人終於說話了。
帶著幾分潮濕,幾分哽咽,幾分純真。
「莫要再提王儲之位。我不要王儲之位。」
是啊。那木罕從來沒有在意過王儲之位。卻因王儲之位,惹來禍患。西漠阿翁悲慘死去,產業被奪,母妃瘋癲,他被十一哥追殺……那所有的黑暗,都因權欲而起。
那木罕怎能不痛憎西狼王城呢?連同對自己的父汗,都是愛恨交織的。
但他依然是草原上清澈的小王子。救父,乃是本能。
忽穆烈確定了眼前這個人是那木罕後,心頭湧起無限感慨。自己曾經認為懦弱、無能、愚蠢、擔不起事的兒子,居然義無反顧地捨命來救自己。那個自己無比看好、欣賞的兒子,卻越來越難以揣測。
「那木罕,你難道不想回家嗎?」忽穆烈道。
那木罕道:「草原已經不是我的家了。我已娶妻、生女。我妻子和女兒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
「那木罕,你這次立了大功,一切都不一樣了,本汗會……」忽穆烈還在試圖說服幼子。
那木罕轉身,面孔不再是少年,眼裡的澄淨不變。
「為什麼您永遠不明白?我對您,沒有貪圖,沒有權力的欲望。我救您,只因為我是您的兒子,就這麼簡單。您安全了,我便該走了。父汗,我們不是一類人。」
父汗。
十幾年了,那木罕終於又叫了一聲「父汗」。
他說得那麼清楚。
他來救忽穆烈,因為他是忽穆烈的兒子。
他堅持要離開,因為他與忽穆烈不是一類人。
他只是做自己認為應該做的事。
父子倆對視著。
良久,忽穆烈從懷裡摸出一枚狼牙墜子,遞給那木罕,道:「你剛剛說,有了女兒……把這個,給本汗的孫女。狼牙佑她平安。」
這不是尋常的狼牙,乃是忽穆烈十二歲那年徒手打死的那匹大漠狼王的狼牙。忽穆烈已經留在身邊四十多年了。此刻,這枚狼牙,代表的是他對幼子的彌補之心。
那木罕遲疑片刻,收下。
溶溶夜月。
那木罕說了聲:「父汗,好好保重。」
轉身,疾步離去。
茫茫的夜色中,忽穆烈看著那木罕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花白的鬍鬚抖動著,萬語千言隨著一曲《圖日勒格》的終止而靜默。
漢軍營帳。
紛飛的戰火中。
知意醒來。
「阿翁!阿翁!」
她大聲喊道。
她做了非常可怕的夢。臨安城裡,血流成了河,沒過了膝。屠殺。無止盡的屠殺……
一個兵丁聞聲過來:「公主,您可算是醒了!」
知意記得,她昏迷前是在西狼軍營里。
怎麼回漢營了呢?發生了什麼事?
是誰帶她回來的?
知意扶額道:「我昏睡了多久?」
「您被炸藥所傷,昏迷了整整七日。」
「七日?」知意從榻上坐起來:「劉憫呢?劉憫在哪裡?」
兵丁滿臉喪氣,道:「潁川王在陣前作戰呢。近來,咱們節節敗退。潁川王不眠不休,跟戰士們一同趴在戰壕中……」
「我去找他!」
知意迅即下了地,往戰壕奔去。一路上,兵丁將這幾日發生的事,大略講了一遍。知意聽到阿翁被當作戰俘送往臨安,心裡更急了。
壞了事了。
壞了事了。
少頃,她看到劉憫。他滿身的塵土滿身的血污,指揮著兵馬。
「誰讓你帶我回來的?」知意斥責道。
劉憫聽到知意的聲音,轉頭,浮光掠影:「知意,你醒了。傷口還疼嗎?」
「我問你,誰讓你帶我回來的?」
「沒有誰讓我帶你回來。是我,想要帶你回來。我要救你。」
「你能不能不要自以為是?我們已經不是兄妹了,你憑什麼干預我的選擇?」
「我們現在不說這個了,好嗎?」劉憫既無奈,又不忍心與她辯什麼,恐惹她越發動氣,傷口該疼了。
兩人正說著,前方的士卒奔跑著來報:「潁川王殿下,不好了!廖老參將被俘了!韃子們將他的頭割了下來,掛在戰旗上……」
劉憫眼底的紅血絲,更重了。
他前行了幾步,遠遠的,果見廖老參將的頭,被掛在高處。可憐赤膽忠心一輩子的老參將,為國而死,不得全屍。
知意也看到了這一幕。死去的廖老參將,目眥欲裂。
士卒道:「西狼主帥蒙哥赤揚言,揚言……」
「揚言什麼?」
「揚言要在一個月內,打到臨安,要把中原皇室中人,剝皮抽筋,做成草人,掛在城樓上……要在江南狠狠屠殺十日,把漢人都殺光殺盡……」
劉憫仰天長嘯一聲,舉起長刀:「拼了!」
知意拉住他:「你告訴我,囚車走的是哪條路?」
「你要幹什麼?」
「我要去找忽穆烈。」
劉憫不解。
知意一字一句道:「若不想讓我厭惡你一輩子,現在馬上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