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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烏蘭母子,終相認

2024-10-27 16:08:39 作者: 棉花花
  全然相信。

  全然相信有多難?

  阿九記得,小時候,父皇帶著他和一眾兄弟們去御苑打獵,父皇給每個人一張地形圖,讓他們各自分散去尋找獵物,天黑之前,回來集合。阿九一絲不苟地按照地形圖行動,然而,他卻迷路了,到半夜,還是沒能完成父皇交待的任務。

  御苑裡,古樹森森,野畜嘶叫。阿九借著清冷的月光,一遍遍查看地形圖。

  他確定自己沒有走錯。

  他生平第一次,心底湧出一種叫做「懷疑」的東西。

  他靜坐了半個時辰,做了決定,捨棄那張地形圖,憑天上的星星辨識方向,慢慢摸索著前行。

  終於,在天亮之前,他走出了密林。

  他看到,有的兄弟比他先走出來,而有的兄弟仍然在密林里盤桓。

  父皇告訴他們,地形圖,是假的。

  這是父皇給他們上的第一堂課:再親近的人,都不能全然相信。一旦相信某人,就是把自己的性命交付在別人手中。

  懷疑與戒心,是一個皇子必備的能力。

  正是因為阿九學會了這一點,才能在母妃離世、父皇駕崩以後,避開宮闈中的種種算計;才能在做質子的歲月里,沒有客死異國;才能在虎狼環伺的飄搖亂世里,苦苦維繫江山若許年。

  曾經,阿九是相信烏蘭的。

  他覺得她是個沒有家世、沒有後台、沒有野心的小伶人,跟他後宮所有的女子都不一樣。

  他以為她出現在臨安皇宮是偶然。

  他以為她真心傾慕他。

  於是,他扶持她做了皇后,壓過方靈山,壓過宋丹青。

  他給了她鳳冠霞帔的榮耀。

  直到他發現她身世的秘密。

  後來,發現她在若梨的幫助下,跟段和尚私奔。

  再後來,發現忽穆烈派了天汗密使來帶她出宮。

  叫他還怎麼全然相信她呢?

  雖然,她給他生了孩兒,雖然,他放她走時,她選擇了留下,雖然,在他重病的日子裡,她給了他相濡以沫的陪伴,但,那些裂縫,就真的不存在了嗎?

  孛兒只斤?烏蘭。

  忽穆烈親封的「薩仁公主」。

  在忽穆烈被中原擒住的時刻,堂而皇之地過來要求他立即放了忽穆烈,讓他作何感想呢?

  槐花的味道,清甜,馥郁。

  他從袖中拿出帶著藥漬的帕子,擦去烏蘭的眼淚:「皇后,你敢說,你沒有想救忽穆烈的私心嗎?」

  烏蘭沉默了。

  有。

  當然有。

  如果此刻,她說自己一點私心都沒有,既不合人倫,又不合情理。

  阿布在她心中,如巍峨的崑崙山一般,她雖然沒有選擇回到西狼,陪在他身邊,但,她決然不想看到他被當作俘虜,狼狽地押回臨安。

  草原的巴特爾,可殺,不可辱。

  那般對他,不是要了他的命麼?

  阿布已經年過半百了。一想到英雄一世的他,會以這樣的方式死去,烏蘭便有萬箭穿心之感。

  世事有如翻雲覆雨手。

  烏蘭不再是十四歲的草原姑娘了。

  她恨西狼政權的血腥與屠戮。

  可她到底是阿布養大的女兒啊。

  阿九見她沉默,心裡也便明白了。

  他喚內侍:「朕昨兒寫的詞,昇平樓的樂師排好曲子了不曾?」

  內侍俯身道:「那會子,曹典同大人來回話,說是已經排好了。按您的吩咐,用了絲弦,竹簫。」

  「朕去聽聽看。」阿九起身道。

  桌案上,那首御詞,墨跡早已干透了。

  扁舟小纜荻花風。四合青山暮靄中。明細火,倚孤松。但願樽中酒不空。

  阿九走出兩步,烏蘭道:「我雖有私心,但這私心,為他,也為你。」

  阿九的步子,停了一剎,又繼續往前。

  烏蘭道:「如果你不答應我,我便跪在勤政殿門外,不起來。」

  阿九沒有回頭,只輕輕說了句:「皇后這是何苦。」

  勤政殿柱子上栩栩如生的龍紋,與昭陽殿瓦脊上的鳳凰遙遙相對。檀香木雕成的飛檐上,停著遠行途中歇腳的雁。不遠處的鳳凰山,煙水茫茫。

  夫妻二人,兩兩寂寞。

  昇平樓的清樂,真好。

  把阿九寫的詞,唱絕了。

  百轉千回,綺麗悠揚。

  烏蘭倔強地跪在勤政殿門外。

  未時初過,烏雲慢慢地移來,越卷越厚。

  未半,下起了大雨。

  「明細火,倚孤松。但願樽中酒不空……」

  曲子和著風。

  雨點又密又急,好像要把臨安入夏以來所有的悶熱都淋去。

  雨淋在烏蘭身上,她的衣裳都濕透了。

  宮裡的人看著皇后跪在勤政殿外,無一人敢去上前攙扶。

  唯劉小五,聽到消息,想也不想,便奔到勤政殿外。

  儘管身旁的僕役告訴他:「淮南郡王在宮裡千萬莫要多管閒事。聽說,皇后娘娘是因為干涉國政,惹惱了官家。您這時候過去,豈不是更讓官家不悅?」

  劉小五顧不得權衡許多。

  他只知道,皇后娘娘是待他極為親厚的人,他不能不管她。

  「皇嬸母——」劉小五喚道。

  烏蘭回頭,看著少年在大雨里向她跑來。

  「您跪在雨中這麼久,身體一定是吃不消的。侄兒扶您回寢宮。皇叔父若要責罰,侄兒來擔。」劉小五道。

  他莫名地心疼這個眼神荒涼的婦人。這個美麗的,輕靈的婦人。他想如一棵樹,庇佑她,保護她。

  烏蘭搖搖頭。

  須臾,昏了過去。

  劉小五連忙伸出手,探她的額頭,一片滾燙。

  他一把抱起她,往昭陽殿奔去。

  烏蘭迷迷糊糊中,看著抱著她的少年的臉。

  她陷入光陰的錯亂。

  她燒得神智不清不楚了。

  「兒子,我的兒子……」她說。

  劉小五一愣,道:「您說什麼?」

  「我說,我的兒子……」

  「您有兒子?」

  「是……」

  「他是誰?他在哪裡?」

  烏蘭發白的嘴唇,虛無地笑笑:「他生於天命十三年端午,所以,叫小五。那天的雨……下得特別特別大,比今天的雨還大。他在一個很安全的地方,別人都不知道。噓,噓,別人都不知道……」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

  雨中的劉小五,感受著懷中婦人的溫度,眼淚在遠山淡水間,無比咸澀。

  算人莫算己,算己死無疑。他不能卜出誰是他的生母,今日,卻在這樣的情景下,知道了。

  原來,他的堅信,從頭到尾,都是對的。

  他的生母,還活著。

  這個讓他一見如故的婦人,是他的親娘。

  他將她抱得更緊了。

  不遠處,昭陽殿的燈火,溫暖淒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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