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知意,在西狼受辱
2024-10-27 16:08:39 作者: 棉花花
五月黃昏的祥雲軒,落日斜照。
瓦片上的光亮一點點消減。
青棠花裊裊婷婷。
嵇康有云:合歡蠲忿,萱草忘憂。
這青棠,又叫合歡,世人皆說,它有消除郁忿之效。
然而,趙如雲日日對著它,郁忿並未稍減。她喝著一盞今年的新貢茶,喉間毫無滋味兒。
燕兒疾步從外頭走進來:「娘娘,趙府出事了。官家已經下了令,要將闔府諸人流放呢,老夫人晌午吐了幾口血,怕是要不好了……」
趙如雲的眉心猛地一跳。
「怎麼會這樣?」
「臨安坊間都已知道了,淑妃娘娘的母家出了天大的禍事!趙老大人貪腐,官家大怒啊!」
趙如雲臉色發白,嘴唇顫抖著:「貪腐?本宮的父親怎麼可能會貪腐?是不是官家查出了什麼?官家知道多少……」
那夜,朱重九被刺,少不了趙家的安排。還有,給官家藥里添黎蘆,之所以能做得那麼滴水不漏,趙家在其中當然是出了力的。趙如雲在宮裡宮外,能順暢地做許多事,與背後有個做官的娘家不無干係。
恐怕,貪腐只是一塊遮羞布罷了。
官員參與奪嫡,謀害聖躬,是君王的大忌。
燕兒嗚咽道:「娘娘,時至今日,官家知道多少,還重要麼?趙府的天已經塌了,祥雲軒也不會有幾日平靜了……」
趙如雲站起,又坐下。
知安走過來,喚她:「母妃,該用晚膳了。」
趙如雲看了一眼女兒,又想起趙府上下百餘口性命,想起齒搖發蒼的爹,滿心為她思慮的娘,祥雲軒中跟了她多年的忠僕,心口仿佛有悶錘敲下。
她是趙府的女兒,知安的母親。誰都能倒,她不能倒。
她要想法子。
想法子自救。
有句話叫:不自救,人難救。
她現在能靠的人,只有自己。官家只要一日沒有處置她,她就還是名正言順的一品淑妃。她就沒有輸。
朱重九那毛崽子、喬靈兒那賤人,擺了她一道,逃之夭夭了,但,她還有出路。
一定有的。
更鼓敲了三聲,上書房東暖閣的燈火,熄了。
廢太子劉憫剛躺下,忽聽見門外的鎖開了,有人走了進來。
沒有點燈。
黑漆漆的。
他看不見來人是誰。
「潁川王這一向可好?」來人開了口。
原來是趙淑妃。
劉憫頷首,行了個禮,道:「兒臣尚好,請趙娘娘安。」
「你在此處,幽禁多時了吧,可知外頭形勢如何了?」趙如雲淡淡道。
劉憫不語。
趙如雲笑道:「官家已經打算立侄兒劉小五為儲了。你這昔日的太子,聽到這個消息,有何感想?」
「兒臣不敢有所感想。江山是父皇的江山,父皇說給誰,便給誰。」劉憫道。
趙如雲道:「哦?潁川王可真是官家的好兒子呢。你當真甘願在這裡一輩子?」
「是。在這裡一輩子,沒什麼不好。」劉憫道。
「是嗎?你就算不為自己著想,難道不為知意想想嗎?」趙如雲道。
她一邊說,一邊緩緩坐在桌邊,等待著劉憫的反應。
她用知意,來撬開劉憫的心。
這麼多年,她在宮裡看著這幾個孩子長大。她太清楚劉憫有多在乎知意了。
知意去西狼和親以後,劉憫十分痛苦。但他被父皇幽禁在此,什麼也做不了。
「知意……如何了?」
說出「知意」二字,劉憫便不覺有些哽咽。
那個紅衣女子,是他的殤,他的心結。
趙如雲搖頭,重重地嘆了口氣,不言語。
劉憫急急走近她,俯下身子:「趙娘娘,請您告訴兒臣,知意她,到底怎麼了?」
「聽人說,她剛到西狼,蒙哥赤便出事了。她被忽穆烈收在了王帳,好些日子沒出來一步,怕是已經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了……」
趙如雲說著,落了淚,拿帕子擦拭著,道:「本宮的族兄,從前在兵部有許多舊交,方能探知到些許消息。但本宮不敢告訴知安,知安和知意畢竟是姐妹,本宮怕她受不了……」
劉憫的臉漲得發紫,拳頭攥得緊緊的。
「父皇和母后,難道不管嗎?」
他最怕知意在西狼受辱。
可他最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管?如何管?和親,本就是官家定下的策略。官家縱是再疼知意,可終究國事為重。官家龍體如何,你是知道的。等不久後,官家龍御歸天,劉小五登了基,就更沒人管知意的死活了。」趙如雲道。
劉憫蹲下來,抱住頭。
劍剜肝膽的滋味兒,不過如此了。
趙如雲扶起他,溫聲道:「孩子,你想不想出去?去救知意?」
「如何出去?」劉憫道。
趙如雲道:「本宮倒是有個法子,就是不知道你敢不敢。」
「趙娘娘請說。」
「你若依本宮說的做,不僅能走出這東暖閣,還能做皇帝。」
官家雖然以「戰事不利」為由,廢了太子,但是,為了皇室顏面,沒有說破他的身份,也沒有將他在玉牒上除名,還封了他為「潁川王」。
明面上,劉憫依然是官家的兒子。
聽到這裡,劉憫低頭思忖了一會兒。
他覺察到了,趙娘娘今夜來找他,很不簡單。
他想知道,趙娘娘究竟要做什麼。
同時,他也想藉此機會,離開這裡。他要去找知意。不惜一切代價,將知意從苦海里解救出來。
一股複雜的滋味兒湧上劉憫的心頭。
他決定,暫假意順從趙娘娘,看她葫蘆里賣的什麼藥。
他跪在地上,向趙如雲磕了個頭:「您若真的能讓兒臣走出這東暖閣,做皇帝,便是兒臣的大恩人。兒臣願聽您的。」
趙如雲滿意地笑笑。
是了。
哪個皇子對皇位沒有垂涎之意?何況還是曾經做過太子的劉憫。
一朝儲君、一朝階下囚,這樣的落差,誰能受得了?
人,只要有欲望,便可淪為欲望的工具。
趙如雲篤定這一點。
朱重九那毛崽子跑了,她照樣能找到新的工具。
她細細附在劉憫耳邊,如此這般,說了自己的計劃。
劉憫,是這個計劃中,頗為重要的一環。
翌日,是趙家流放崖州的日子。
趙如雲早起,便暈厥了。口吐白沫。
知安嚇得抱住母妃,哭泣不已。
燕兒連忙對知安說道:「公主,您快去把官家叫來,就說,娘娘服了毒,快不行了,求他好歹來看一眼。這是娘娘最後的願望……如果官家不肯來,您就說,求他看在娘娘在這宮裡伺候他十來年的份兒上,看在娘娘為皇家誕育公主的份兒上,人之將死,就讓娘娘安生地走吧……」
知安點頭,往勤政殿跑去。
母妃,定是為了外祖之事,想不開,才服毒的。
父皇啊。無論如何,她也得求父皇來見母妃最後一面。
棠梨花映白楊路,儘是死生離別處。
瘦弱的知安,一邊跑,一邊哭著,像風中一株搖搖擺擺的草。
她不知道,她真摯的感情流露,無意間,倒成了母妃的助力。
她亦不知道,接下來,整個宮廷,會發生什麼樣的震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