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烏蘭,抱著你,像生離死別
2024-10-27 16:08:39 作者: 棉花花
「謝官家隆恩。」劉恪、劉小五父子倆叩首道。
燈盞映著棋盤上的白子黑子。
燈芯晃了晃。
「七皇兄打算何時啟程?」阿九問道。
劉恪略一思索,道:「明日一早。」
阿九拈起一枚棋子,落盤,道:「七皇兄請起,你與朕,且把這盤棋下完。」
「是。」劉恪再度起身的時候,看了看阿九臉上的神色,有一種令他看不透的意味。阿九像是懷疑他,又像是沒有懷疑他。或是,不止懷疑他,還懷疑了別的人。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阿九想借著懷疑他,來引出些什麼,確定些什麼。
宮闈之中,人心深不見底。
九弟縱病到這般田地,仍然走一步,想三步,步步為營。
如果當初坐上皇位的是他,他能強過九弟嗎?不見得。父皇和皇兄相繼駕崩後,這漢室王朝,遍地山河遍地傷。虎狼環伺,內憂外患。
皇位,是燙手山芋。
不若在飛雪門中,一兩清風二兩酒,摘來明月伴花眠。
一局棋罷,已是丑初。
阿九贏了劉恪,不多不少,剛好半子。
劉恪父子倆跪安,退下。
內侍端了藥來。
阿九喝了幾口,道:「你們這些人,做事越發憊懶敷衍了,煎藥都煎不好。」
內侍膽戰心驚道:「官家,奴才是按照太醫的吩咐煎藥的,分毫也不敢錯啊。」
「怎麼往日,朕喝了這藥,額上的暈眩能略好些,精神也能略提提。今日喝了,澀口且不說,丁點兒的用處都沒有?」阿九扶額道。
內侍跪下:「官家,奴才冤枉啊,今日跟往日,同樣的方子,同樣的藥材,就連火候,都是一模一樣的。奴才自藥煎上,半個時辰守在爐子邊,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的……」
阿九擺擺手:「退下吧。」
「是。」內侍如蒙大赦地去了。
門外有輕健的腳步聲傳來。
殷鶴來了。
阿九將喝剩下的半碗藥,隨手放在桌案上。藥渣子黑黢黢的。
「阿鶴,朕上回交代給你的事,可有進展?」
殷鶴俯身道:「回官家,臣這些日子,一直馬不停蹄地在查。喬修儀離宮後,確實在水月庵安分了很長時間。後來,她輾轉於各個庵堂,時常去農家化緣念經,行蹤不定。臣找到了所有能提供蛛絲馬跡的人,得知,喬修儀身邊確實撫養過一個男孩。但,那男孩是不是祥雲軒的那個,就不得而知了。臣本想將她帶到皇城司,好生審問,然而——」
「如何?」
「喬修儀失蹤了。」
「失蹤?」
「是。臣已經讓手下的邏卒四下搜尋了。」
阿九沉吟道:「如此說來,朕的猜疑沒有錯。若不是心虛,她如何會突然失蹤?」
「十幾年的蟄伏。十幾年偷偷撫育皇子。臣看,喬修儀許是想效仿昔年喬太后。」殷鶴道。
阿九擺擺手:「沒那麼簡單。朕想起喬阿娘臨死前的哀求,也許,這棋局,本身就是喬阿娘布下的。她想讓喬家再出一個太后。朕與喬阿娘母子一場,對她的心機、手段,是嘆服的。」
「到現在,官家覺得祥雲軒那個孩子,是真是假?」
「朕覺得,是真。但,他是喬靈兒養出的孩子,朕需要探一探他的品性。」
「官家打算如何探?」
「今晚的事,就是最好的契機。」阿九道。
殷鶴思索一番,道:「官家懷疑,今晚的刺殺,有假?」
「真與假,要試試才知道。朕倒希望,真是七皇兄做的。可若不是——」阿九拿起桌上的剪刀,剪了剪燈芯:「若不是,朕也只好面對真相。」
「臣明白了。官家讓晉王爺、劉小五離宮,是將計就計。」
「是。」
阿九抿了抿嘴角,道:「那會子朕去祥雲軒,看了那孩子的傷口,劍鋒離心口,只有一寸。這要是稍稍不慎,便是一劍斃命啊。不管是誰的主意,誰下的手,都太狠了些。」
「歷朝歷代,爭儲之事,哪有不血腥的呢?」殷鶴道。
「朕只盼自己,能挺過今年。天象司口中的大變之年。」阿九嘆了口氣,端起桌上藥碗,打算把剩下的藥喝完。
他忽然發現有些不對勁,手停住了。
今晚的藥渣子,怎麼跟往日不同呢?
他見過趙如雲倒的藥渣子,是黑中帶青的。
不似眼前這樣,黑糊糊的一片。
殷鶴見狀,問道:「官家怎麼了?」
阿九沉聲吩咐道:「去叫趙太醫來。」
「是。」
須臾,趙太醫來了,細細察看一番,篤定道:「官家,這藥沒有問題。臣開的方子,臣親手抓的藥材。您可以喚太醫院所有人來查,亦可讓臨安城民間的醫者來辨,若有問題,臣願九族伏誅……」
如果不是今晚的藥有問題,那便是祥雲軒的藥有問題了。
可是,按宮中的規矩,凡是入阿九口中的藥物,都是要經過層層篩查的,到最後,服藥前,還要當著阿九的面,用銀針測一測。
阿九素來謹慎,最後這一步,從不落下。
根本沒有下毒的餘地。
任何人都沒有。
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阿九向趙太醫道:「往後,藥還是照舊。退下吧。」
「遵旨。」
這一晚,阿九一個人躺在勤政殿安歇。
四更的時候,下了場急雨。五更,雨停。
他發現自己非常想念烏蘭。越是覺得死亡離他很近,他就越是想念烏蘭。
他從榻上坐起來,喊內侍:「快去,把皇后叫來。」
「現在嗎?」
「是,現在,快去!」
內侍顛顛地去了。
不多時,烏蘭來了。她聽內侍說,官家叫得急,她以為有大事發生,連外袍都沒有披。
殿內快要熄滅的燈火,交織著殿外微微的晨光。
阿九看著這個女人,一步步向他走來。
「你怎麼了?」烏蘭問。
阿九緊緊地抱住她。
「可是病癒重了?」
阿九搖搖頭,道:「朕就是想抱著你,就這樣抱著你。」
「一定是有事發生,對不對?」烏蘭問道。
阿九沉默。
烏蘭不再問,任他抱著。
他像是抱出了生離死別的味道。
祥雲軒。
趙如雲守在重九的榻邊,一會兒給他敷藥,一會兒給他換額上的濕帕子,甚是殷勤。
燕兒走進來,面帶喜色,道:「娘娘,官家把晉王爺父子,逐出宮了。」
「當真?」
「千真萬確。一大早就走了。那父子倆灰溜溜的,奴婢看著好生痛快。」
趙如雲看著重九,泣然道:「我的兒,你的傷,可算沒白受。那野路子郡王走了,我兒離太子之位不遠了……」
少年英俊的臉上,卻沒有喜色。
他沉沉的,淡淡的。
心口的傷,拉扯著痛。
他看著冷冰冰的宮殿,越發思念荒野,思念庵堂,思念喬阿娘。
他在宮裡隱忍著,沒有一日是快樂的。
喬阿娘,兒好久不見你了,你還好嗎?
「你們都說,官家是我的親生父親。可是,要親生父親認我,怎麼就這般難?」少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