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對不起,是你逼我的
2024-10-27 16:08:39 作者: 棉花花
知意走了,整個臨安的四月,都變得冷清起來。
江南斷斷續續的雨,將辰光淋得褪色。
知意像極了十四歲時一意孤行、非要去和親,不惜給阿布下藥的烏蘭。
同樣的倔強。
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烏蘭在看到信函的那一刻,便知道了,女兒是攔不住的。就像當年的自己,誰也攔不住。
她悄悄給巴圖寫了封信。
自白雲霄死在西狼、白若梨在西狼瞎了雙眼後,多年以來,這是她第一次主動跟西狼方面聯絡。為了女兒,她不得已而為之。
她告訴巴圖,去和親的漢廷公主,不是知安,而是她的親生女兒知意。求阿布許知意一個平安。平安,就夠了。
寫完信,她趴在昭陽殿的桌案上,聽著外面的雨聲,眯著了。
雨絲被風吹到她的臉上。
她在夢裡又看到了阿布。
阿布手握彎刀,向她走來。她將兒子小五、女兒知意掩在身後。
娘仨一點點後退。
阿布的彎刀,淌著血。
那是誰的血呢?
「阿布,求你。給我們一條活路。」她跪下了。
「烏蘭,我要殺的不是你,不是你的孩子。我殺的是中原的帝王。」阿布的腔調,跟當年攻破大理時,何其相像啊。獵人從不會因為獵物的可憐而收手,不是嗎?
「阿布,我還有最後一句話跟你說。」烏蘭忽然笑起來,笑得跟小時候一樣甜美、稚氣。
「烏蘭,你想通了,是嗎?」
「是。」
「你終於想通了。阿布就知道,你對草原、對阿布,不可能一點情意也無。」
阿布走近她。
她張開手臂,擁抱他。
他身上的酒味真烈。血腥味比酒味更烈。
烏蘭的袖中,一把短刀,像蛇一樣竄出來,從後向前,穿透阿布的心臟。
阿布瞪大雙眼,不可思議地看著她。
她的笑容,跟罌粟一樣。
「烏蘭,你出生的時候,紅日吞雲。巫師說,你會殺了本汗,可本汗從來不信。今日,本汗卻不得不信了。」阿布山一樣的身軀倒下。
烏蘭看著死去的阿布,沒有一絲絲的痛快,胸腔反倒被悲傷溢滿。
阿布,對不起。
可我已經沒有選擇了。
是你逼我的。
是西狼逼我的。
她痛苦的嚎叫聲,跟禿鷲一樣,盤旋在空中。
她猛地驚醒,渾身汗浸浸的。
窗外,有人在喚她:「皇嬸母——」
她抬頭,看見小五正關切地看著她。
一旁的嬤嬤道:「淮南郡王來了好一會子了,說要給娘娘請安,奴婢請他進來坐,他說,要站在窗外,等娘娘您醒來。」
「皇嬸母是不是做夢了?我聽見您在說夢話。」劉小五道。
「本宮說夢話了?」
「是,您說什麼『死』,侄兒沒有聽真切。」
劉小五道:「皇嬸母可是有憂心之事?侄兒略通占卦之術,皇嬸母可將夢中情形告知與侄兒,侄兒給您算算。」
烏蘭搖頭,道:「不了。本宮不信命理。」
其實,她是不敢算。
她怕夢裡的事是真的。
她不願直面那一幕。
她起身,去小廚房,親手做糕餅。爾後,將做好的糕餅端到檐下的小桌上,看著小五吃。小五時不時向她笑笑。
春在溟濛處,海棠紅近綠闌干。
母子對視,滿是溫馨。
四月廿四那日,劉恪來了臨安。
他在嶺南收到一封莫名的信。
信上說,小五有危險。
他輾轉反側好幾日,還是決定到臨安看看。
縱是不因與烏蘭深交一場,小五那孩子也是他一手撫養大的,他視小五為親子。
不,比親子更甚之。
因為小五自呱呱落地,便沒有母親陪伴,身體又不太好,多災多難,所以,劉恪在小五身上付出的心血,比在他的親兒子們身上付出的更多。
小五有西狼血統。以劉恪對自己那位九弟的了解、對皇權的了解,若是小五的身世被揭開,一定會在臨安引起震動。小五會被眾人所不容。
劉恪想去把那個孩子帶回嶺南。
他以「先帝七十冥壽將近,要去太廟祭拜」為由,請求進宮。
阿九允了。
當晚,阿九在昇平樓設宴,為七皇兄洗塵。
烏蘭、小五、趙如雲、知安、重九,並後宮中幾位低階的嬪御、臨安宗室遠支的幾位老郡公,都設了席。
歌姬唱著曲兒:「正杏花雨嫩,紅飛香砌,柳枝風軟,綠映芳台。燕似談禪,鶯如演史,猶有海棠連夜開。清明也,尚陰晴莫准,蜂蝶休猜……」
阿九向劉恪舉杯,賀七皇兄教子有方,並道:「生子當如小五。」
趙如雲乘興附和,說官家有多麼器重淮南郡王,滿宮裡的人都說淮南郡王不是凡人,頭上像是有紫氣罩著。
劉恪聽了這些話,心裡像是有一把琵琶,亂了弦。
宴席散時,已近亥半。
阿九留了劉恪、小五在勤政殿下棋,其餘的人,都各自安歇去了。
子夜。
祥雲軒出了大事。
有刺客刺殺重九,一把劍,刺中離心口一寸的位置,險些一劍斃命。
闔宮的御林軍都驚動了,布下天羅地網,刺客卻逃了。
內侍去勤政殿稟報。
阿九大驚,連忙傳了輦轎,讓內侍抬他去祥雲軒看看。
重九的傷,很重。
健壯的少年,此刻,臉色蒼白。
見了官家,少年淚落兩行。
「現時如何了?」阿九問道。
少年咬牙,搖頭:「不妨事。不該驚動您的。」
趙如雲哭著跪倒在阿九面前:「官家,明日便送悟兒這孩子出宮吧。您不必認他了。再在宮裡待下去,孩子就沒命了。臣妾對不起兄長當年的囑託,對不起方貴妃姐姐啊……」
阿九沉默。
七皇兄剛剛進宮,重九就遇刺,當真是巧。
刺客能逃得無影無蹤,引人想到飛雪門的殺手,誰有這等本事。
他縱是疑心重九這孩子與喬靈兒有關聯,但,重九畢竟很有可能是他的親生兒子。容不得旁人算計、陷害。
劉小五出現在軍營,立功,引起他的注意,這些,真的是無心之舉嗎?
他身體已病入膏肓,究竟是誰,等不及了?
阿九向趙如雲道:「不要哭哭啼啼,倒嚇壞了孩子。送不送他出宮,由朕決定,還輪不到旁人做主。」
趙如雲連忙噤聲:「是。」
轉而,阿九溫和地為重九蓋上毯子:「悟兒好好養傷。定要好起來。」
少年堅毅地點點頭。
須臾,阿九再度回了勤政殿。
劉恪仍坐在棋盤邊等他。劉小五親昵地依偎著劉恪。
「官家,祥雲軒那邊怎麼樣了?」劉恪起身問道。
阿九若無其事地坐下,淡淡道:「無甚大事。不過是宮裡的奴才們喜歡張揚罷了。」
他移動了一枚棋子,道:「七皇兄此次到臨安,真的只是為著父皇冥壽麼?」
劉恪聽了,心說不妙。今夜的刺客,分明指向自己,指向小五。
替子謀權,跟篡位有何區別?
劉恪跪下,道:「啟稟官家,愚兄想帶小五回嶺南。」
以退為進,兵法之道。
阿九不作聲。
劉小五恐官家真的怪罪爹爹,跪在地上,急切道:「侄兒願跟爹爹回去,望皇叔父成全。」
阿九看著劉恪和劉小五,良久。
父子情深。
情真意切。
他之前居然肖想,侄兒也可作兒。
實在是可笑。
侄兒永遠不會是兒。
「起來吧。朕允你們回嶺南。」阿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