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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烏蘭的兒子,要回宮了

2024-10-27 16:08:39 作者: 棉花花
  少年跪下來:「官家萬歲。」

  阿九覺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一場幻境。

  眼前所有的景象,青棠樹、宮苑、碧瓦、少年,突然都渾濁顛倒起來,就像有一塊大石頭砸在水中的倒影里,什麼都亂了,什麼都碎了。

  他的頭山崩海嘯地疼,遽然倒在輦轎上。

  待他醒來的時候,見趙如雲坐在榻邊,眼淚把手帕都浸濕透了。

  趙如雲端起藥碗,餵他:「官家不過是晌午落下一頓藥,便成了這個樣子了。臣妾勸您多回,藥要記得按時吃,一頓也落不得啊……」

  「下了朝,朕趕著給那幅畫收尾,忘吃了。就剩幾筆,今日畫完了。」

  阿九抬眼,道:「畫呢,拿給知安吧。」

  趙如雲忙道:「給了,給了。臣妾一見到畫,便明白了官家的心意。知安很喜歡那幅畫,說要永遠珍藏著,將來離宮了,是個念想,見畫,如見父皇,如見皇宮,如見臨安。」

  「這幾日,她鬧了不曾?」

  「如何會鬧呢?為父皇分憂,是她應該做的,也是四海九州每一個子民應該做的。」

  阿九欣慰地點點頭:「知安能這樣想,最好不過了。好孩子。」

  湯藥入喉,他臉上的氣色略略恢復了些。

  他向趙如雲道:「朕那會兒,做了半個夢。」

  「半個夢?」趙如雲淡淡問道。

  「是。朕夢到硯山了。看他的神色,像有事情托朕,遺憾的是,朕沒有來得及聽他說話……」阿九緩緩道。

  「官家,臣妾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趙如雲一邊命燕兒收了藥碗,一邊從腋下抽出帕子掩在唇邊。

  阿九道:「說吧。」

  「方硯山將軍,一代名臣,為朝廷立下汗馬功勞。可惜,一輩子沒留下個一兒半女。重九這孩子,是方貴妃姐姐的兒子,算起來,也是方硯山將軍在這世間唯一的血脈親人了。現時,重九進了宮,方硯山將軍大約是想托官家您,好生待他的外甥吧。」趙如雲斟字酌句道。

  阿九沉默了一會兒。

  服下藥後,約莫一刻鐘,阿九覺得身子的沉鈍好了些,他起身,下了地。

  「重九呢?」他問道。

  趙如雲道:「在偏殿讀文章呢。這孩子,每日早早起來,很晚才睡。不是習文,就是練武。總也閒不得。臣妾勸他,莫要太累。他不肯聽。好強得很。」

  阿九往偏殿走去,趙如雲給他披了外衣。

  偏殿中,燭光亮堂堂的,重九坐在桌案前寫字,見阿九進來,連忙站起:「草民給官家請安。」

  阿九沒有給他名分。

  所以,他依然只能在阿九面前自稱「草民」。

  阿九走上前去,拿起他正在寫的字看。

  這孩子,果是個聰穎的。

  雖長於鄉野,字卻寫得遒勁有力、神韻超逸、筆走龍蛇。

  「定之方中,作於楚宮。揆之以日,作於楚室。樹之榛栗,椅桐梓漆,爰伐琴桑。升彼虛矣,以望楚矣。望楚與堂,景山與京。降觀於桑,卜雲其吉,終然允臧。靈雨既零,命彼倌人,星言夙駕,說於桑田。匪直也人,秉心塞淵,騋牝三千。」

  阿九看了紙上的詩,問道:「你可知這首《定之方中》講的是什麼?」

  「回官家,講的是春秋時期,衛文公的故事。衛文公既高瞻遠矚,又腳踏實地。夙興夜寐,勞瘁國事。然,衛文公最重要的品質,是秉心塞淵。」重九回道。

  「哦?你說說,什麼是秉心塞淵?」

  「崇尚實際,不繁文縟節做表面文章,才使衛國由弱變強。草民以為,衛文公敢於打破先人之規,是君王之大勇。」

  阿九一聽,如雷轟電掣一般。

  這小小兒郎,如何能見事如此深刻?

  「依你說,本朝如何能中興?」

  「草民不敢說。」

  「朕命你必須說。」

  「官家有中興之志,不可謂不智。卻固守祖宗定下的規矩,重文抑武。以致官家登基以來,國庫雖豐,軍力卻一直不振。被蠻夷之邦,稱之為『弱漢』。天下間,無堪定之將,如何中興?好比農人種田,只勤耕,不換農具,如何豐收?草民以為,寓兵於農,且耕且戰,乃治國之……」

  「住口!」趙如雲道。她嚇得魂不附體,這孩子,瞎說什麼?叮囑他,讓他在官家面前表現文韜武略,沒有讓他胡亂指點江山啊!

  這樣一番話,置官家於何地?

  這不是藐視、辱罵官家麼?

  重九跪在地上,道:「天子之命,不可違。官家讓草民說,草民只得說。若官家想處罰草民,草民領了便是。」

  阿九打量著少年。

  他居然有這樣的見識。

  其胸襟之大開,眼界之深遠,謀局之廣闊,強爺勝祖。

  強爺勝祖啊。

  阿九按捺住內心的驚濤,平靜道:「朕不罰你。不必跪。起來吧。」

  「謝官家。」

  阿九拿起他寫的詩文,踱步回正殿,走到門口,扭頭道:「早點睡吧。」

  這算是……關心吧。重九怔怔地道了聲:「是。」

  「既進了宮,改個名字吧。朕賜你一個字,悟。」

  重九不作聲。趙如雲卻明白是什麼意思。

  悟。左邊是豎心。不就是按本朝皇家的慣例取的名字麼?

  官家沒有明著認兒子,可給了這個名字,就是成功了大半啊!

  「悟兒,快叩謝天恩啊。」趙如雲喜極而泣。

  重九依言,朝那穿著朱紅袍子的背影,拜了拜。

  待阿九第三遍看少年寫的詩文時,目光定在了「椅桐梓漆」這四個字上。

  他發現「桐」字少了一筆。

  以少年表現出來的才思、周全,不可能是一時馬虎,寫錯了。

  唯一的可能,就是習慣為之。

  遇字少寫一筆,是避尊諱的做法。避君諱,避父諱,避母諱。

  阿九閉上眼,想起幾日前,與少年一同用膳時,有一道鴨血湯,少年不肯食。趙如雲要給他盛,少年推說,不吃活禽之血。

  不吃活禽之血。

  在阿九的記憶中,有一個人也是不吃活禽之血的。只是他當時沒有深想。不在意。

  現在想來,兩者聯繫在一起,大有深意。

  不吃活禽之血的,是他曾經的表妹,喬靈兒。

  桐。表妹在閨閣時,小字「歸桐」。

  多年前,養母喬太后犯下大罪,臨死前,為喬靈兒求情,求他寬恕她,允她出宮為尼,度過殘生。

  他看在母子一場的份上,答應了。

  庵堂。

  重九說其長於寺廟、庵堂之中。吃百家飯,穿百家衣。

  猶記喬靈兒最初離宮的時候,他還派人查探過,她是否安分。後來,見她老實守拙,改過自新,便沒有再理會了。

  「傳輦轎,朕回勤政殿。」阿九道。

  不顧趙如雲的苦留,阿九執意回了勤政殿。

  他素來疑心深重。

  紛雜的念頭,盤旋在他腦海。

  他召來殷鶴。

  「阿鶴,速速去辦兩件事。第一件,去宮外,查喬靈兒的行蹤。」

  「是。」

  「第二件,讓皇城司的人去邊境,把劉小五帶回宮。」

  殷鶴抬頭:「官家如何突然做這樣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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