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終於,與親兒子相見
2024-10-27 16:08:39 作者: 棉花花
祥雲軒暮春的夜晚,有潮濕的微風。
月亮給高牆內灑下一片朦朧暈黃的光。
庭院裡,旺盛了一整日的花花草草,寂寂地低下頭來。
殿內,點著安息香。
宮人們走路,步子很輕。趙如雲主理後宮事務多年,御下極嚴。過了一更,整個祥雲軒就聽不見一點聲音了。靜悄悄的。
趙如雲帶著少年重九往寢殿走,一邊走,一邊小聲地叮囑著他,見了官家,該說什麼,該做什麼。
重九緊抿著嘴,不吭聲。他打量著宮裡的一切,帶著一股難言的恨與不平。親生母親方靈山,便是死在宮裡。舅父方硯山,也是死在宮裡。如果沒有喬阿娘,他大約也早死在宮裡了吧。
他幸得一條命,有機會,進了宮,眼裡的青磚碧瓦、宮苑深深,在他看來,都帶著沉悶的血腥味。
行至寢殿門口,趙如雲笑著給重九理了理衣襟,道:「孩子,你既叫了本宮一聲娘,本宮便當你是親孩兒。進了這道門,一切就看你的造化了。於你而言,這不是普通的門,是一道龍門。鯉魚,跳了龍門,可就是龍了,孩子,你定要把握好。」
她竭力地在重九面前,表現出為人母的溫柔。
重九淡淡地應著。
對這個趙娘娘,他心底是有戒備的。趙娘娘認他做兒子,不過是看他有利用價值罷了。宮裡的人,精於算計,想撿現成的便宜。他才不會真正把她當娘。
喬阿娘才是對他恩重如山的娘。
邁入殿來。
趙如雲捲起珠簾,輕聲道:「官家,那孩子到了。」
重九站著不動。
趙如雲推了他一把。
他才怔怔地靠近軟榻。
金碧輝煌的殿宇,奢華的擺設,令從小長在荒野庵堂的重九很是無措。
趙如雲道:「傻孩子,快跪下啊。」
重九如夢方醒,跪在地上,道:「草民朱重九,拜見官家。官家萬歲萬歲萬萬歲。」
阿九坐在軟榻上,藥喝了一半,露出殘渣。
「抬起頭來——」阿九道。
重九抬起頭。
阿九看著他的眉眼。他的耳朵。他的神情。
恍然間,仿佛回到了黑水鎮。少年方硯山,跪在少年阿九的面前,磕頭道:誓保九郎,重返洛陽。刀山火海,絕不後退。赤膽忠心,永不相負!
舊事卷著愁腸,阿九劇烈地咳嗽起來。
趙如雲連忙上前,撫著阿九的背,焦急道:「官家這是怎麼了?才喝的藥,可別又嘔出來了。」
阿九擺擺手,看向跪在地上的少年:「你叫重九?」
「是。因是九九重陽節出生,養父取名重九。」
「養父安在?」
「死了。」
趙如雲在一旁道:「回官家,正是因為重九的養父朱三死在衙門口,家兄才發現苗頭,查起此事。」
阿九點了個頭,問道:「這些年,你是何人養大?」
「寺廟,庵堂,乞討,吃百家飯,穿百家衣。」
趙如雲擦著眼淚,道:「這孩子,著實是吃了許多苦頭。家兄當時亡故得突然,好些話沒託付明白。以致過了好些年,臣妾才找到他。暗中保護著,照顧著,聊表一點心意罷了。」
阿九沉默。
殿內陷入死水般的寧靜。
這樣的寧靜,讓趙如雲有些心慌。
官家明明都以為絕了後,如今,看見這麼個龍眉鳳目,體格健壯的兒子,怎麼沒有她意想中的歡欣呢?
難不成,官家生性多疑,不信這是他的親孩兒麼?趙如雲揣度著。
阿九終於開了口:「既是淑妃尋到你,你便在祥雲軒住些時日吧。」
這句話,模稜兩可,趙如雲猜不透。
這是認了這個兒子呢,還是沒認呢?
如果沒認,壓根兒不會留外男在後宮,不合宮規啊。如果認了,卻又是什麼名分都沒有,稀里糊塗地混著。
住些時日,是住多久?可長可短。
趙如雲穩了穩心神,向重九道:「孩子,快謝恩吧。」
重九拘謹地謝了恩,由著嬤嬤帶他去了偏殿安歇。
阿九在燈下翻閱著一卷《冊府元龜》。
趙如雲給他按著頭:「官家莫要看書了,歇著吧。」
阿九道:「無妨。今晚,朕似乎比往日精神足些。」
明明滅滅的燈火,照著桌上藥碗裡的藥渣子。
趙如雲道:「那就好。官家龍體無恙,是萬民之福。」
「幸得你通醫理,伺候得當。」阿九道。
「能伺候官家,是臣妾幾世修到的福分。」
阿九看著書,沉吟片刻,道:「吩咐內侍,傳殷鶴殷大人進宮。」
「是。」
趙如雲收了藥碗,順從地退下。
約莫一炷香的工夫,殷鶴來了。
殿內的內侍、宮人,盡被屏退,門、窗,皆是掩著的。
「邊境那邊,有什麼新的消息傳來麼?」阿九問道。
「蒙哥赤受傷後,忽穆烈打算御駕親征。忽穆烈雖年事已高,但,在西狼軍中,威望無人能及。微臣覺得,他們父子之間的關係,似乎很是微妙。蒙哥赤對其父汗,不像是真的孝敬。他返回王城後,奪權之心更重了。」
「草原韃子,沒有倫常,不足為奇。朕倒是希望他們父子之間,能生出些事端,於漢廷,是好事。」
「官家,微臣覺得,和親未嘗不是明智之舉。對於離間他們父子,大大的有好處。事半,功倍。」
阿九想了想,道:「話雖如此,朕……」
「天家公主,既享其貴,便應盡其責。」
良久,阿九道:「那便派使節,去面見蒙哥赤吧。」
「是。」
殷鶴道:「太子現時,還跪在勤政殿,半步不敢動。這件事,官家打算怎麼處置?」
「明日,尋個戰場失誤的由頭,廢了太子。詔書,命太傅擬去。總之,真正的緣由,不能讓世人知曉。不可讓皇家,成為普天笑柄。」
「是。」
「至於,殺不殺他,要問知意。朕只想讓知意解開心結。」
「是。」
「趙如雲帶進宮這個孩子,你怎麼看?」
殷鶴斟酌道:「微臣覺得,事關皇家血脈,不好急於下決斷。且緩緩再看。」
這個想法,與阿九不謀而合。
殷鶴又道:「微臣跟官家提過的劉小五,倒是個奇才。」
阿九唏噓道:「朕年幼時,同七皇兄一起在上書房念書。他處處不如朕。如今,他的兒子倒是這般有出息了……」
不到萬不得已之時,阿九是不肯立旁人的兒子為嗣的。
仁宗無子,過繼宗室子,英宗即位後,引發「濮議」。史上這樣的先例在前,阿九是不甘的。
他對今夜進宮的重九,有防範之心,亦懷揣希望。
兩種思緒交織在一起。
殷鶴離去後,阿九遣人到昭陽殿,問知意,如何處置劉憫。他將劉憫寫的供狀一併交給了她。那供狀上面清清楚楚寫著原委,以及劉憫的真實身份。
阿九讓知意自己做決定。
心病還需心藥醫。
如果女兒註定有此劫難,他希望女兒在這場劫難里,泅渡上岸。
翌日,知意派人傳話來。
只有三個字。
「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