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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你縱殺我,我依然愛你

2024-10-27 16:08:39 作者: 棉花花
  從憫兒在襁褓中起,他便寄予厚望。

  他將那孩子看作方硯山英魂的延續。

  他期待著清平觀老道的預言成真,期待著長大後的憫兒能驅除朝廷百年之患。

  多年來,他膝下子嗣蕭疏,憫兒是他的獨子。

  獨子啊。

  如今卻告訴他,這個獨子是假的,他真真正正地絕了後。

  年少做質子,一路千辛萬難,戰戰兢兢坐到了皇位上,夜以繼日,權衡各方,心力交瘁,到頭來,絕了後。

  這對於一個男子來說,對於一個帝王來說,無疑是最可悲的結局。

  按殷鶴的推斷,蒙哥赤重陽換子,那麼,當年的宮廷中,有多少人參與了此事?

  混淆皇室血統,膽大包天的行為之下,是一場錯綜複雜的背叛。

  賢德宮那個細雨紛飛的早晨,皇后知情否?

  他已經不願去深思了。

  以西狼人手段之狠辣,靈山真正的孩兒,想必早已不在人間了。

  胸口的絞痛,讓他如乾涸的沼澤中一尾絕望的魚。

  最最讓他難受的,是知意被凌辱。

  欄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捲簾天自高,海水搖空綠。海水夢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

  知意,他愛若珍寶的女兒,他的掌上明珠。

  他原本想將人世間最美好的給她,不曾想,她竟遭此折磨。

  一想到知意那神思恍惚、瘦骨伶仃的模樣,阿九便恨不得將欺侮她的人,千刀萬剮。

  「回官家,他現時跪在殿外,負荊請罪,等您的傳喚。他說,您不管怎麼處置他,他都甘心情願,領旨謝恩。」殷鶴俯身道。

  阿九一字一句道:「將他押進來。」

  「是。」

  此刻的劉憫,脫去了象徵太子身份的四爪蟒服,背著荊條,赤著的上身遍布血痕,聽見傳喚,他一步步跪行進去。

  「父皇——」他重重地磕了三個頭,仰頭喚道。

  他看向阿九的眼神,依然是敬慕的、親近的。他依然把阿九當父親。

  是的,在他心裡,阿九是他唯一的父親。

  「你還有甚顏面,喚朕父皇?」阿九額上青筋暴起。

  劉憫像受了傷歸巢的幼鳥,道:「父皇永遠是兒的父皇。生而未養,斷指可還。生而養之,斷頭可還。未生而養,百世難還。兒永遠欠父皇養育之恩。」

  「你縱便不是朕的親骨肉,可朕一向以你為親子,知意以你為親兄,你對你妹妹做出那等有悖倫常之事,你,你……你可知你毀了她……」阿九伸出手,指著跪在地上的少年。

  他臉色發青,嘴唇發白,嘴角烏黑的血,發出陳腐的氣味,就像凋零的冬季,漚爛了的枯葉。

  「父皇,兒有罪,罪大惡極,不求父皇原諒,兒願領罪一死……」

  劉憫的話還沒有說完,見阿九倒在龍書案上。

  他本能地一個箭步衝上前,扶住阿九,倉皇地喊道:「父皇!快來人,救救父皇!」

  少年擦著眼淚。

  可是怎麼都擦不盡。

  他看著燈枯油盡的父皇,想起好多小時候的事。父皇將他養在勤政殿,躬親撫育。雖然很嚴厲,但是嚴厲中不無慈愛。父皇穿著龍袍的身影,是他記憶里的天。父皇不止一次對他說,憫兒,你是朕的未來,漢廷的未來。

  有一晚,太傅罰他抄寫文章到深夜,父皇什麼也不說,坐在燈前陪著他。待他抄完,父皇問他,文章記下了沒。他說記下了。父皇點點頭,說了聲,睡吧。

  人非草木。

  十多個春夏秋冬的輪迴,數千個日日夜夜,點點滴滴累積的父子之情,焉能有假?

  「父皇,對不起,對不起……」劉憫不斷道。

  他本身中蠱毒。然,西狼軍營的一把大火,燒傷了蒙哥赤,也燒死了操縱慾蠱的母蠱。他的蠱毒因此意外得解。

  他再也不必受蒙哥赤的控制了。

  他願意為漢廷,為父皇,為知意,做任何事。不求能彌補過錯,只求自己稍稍心安。

  候在殿外的太醫們,魚貫而入。

  每個人的臉上,都是凝重的神色。

  這時,一聲悲啼劃破勤政殿的沉寂。

  趙如雲帶著知安公主趕來了。

  「官家,怎麼好端端的,發了病?昨日,臣妾瞧您還是好好兒的……」她一邊拭淚,一邊瞪著劉憫。

  劉憫到底年輕,本就心愧,被她如此盯著,低頭,囁喏道:「趙娘娘,兒臣,兒臣……」

  趙如雲冷笑道:「官家已然病倒,太子殿下還是撒手吧,莫不成還要苦苦相逼?」

  一句話,輕飄飄將太子釘在了「逼父謀位」的嫌疑上。

  趙如雲吩咐內侍道:「將官家抬去祥雲軒,本宮要親侍湯藥,侍疾榻前。」

  殷鶴道:「淑妃娘娘且慢,此事還是要看官家之意。」

  暈眩中的阿九,指了指趙如雲。

  祥雲軒,確是安適之所。

  他只想避開眼前的紛亂,好好靜一靜。

  少頃,內侍們將阿九抬去了祥雲軒。

  趙如雲通曉醫理,為阿九燒了山火,薰了艾。阿九雖仍是躺著,起不來,神思卻是清醒了些,眼睛也能睜開了。

  趙如雲紅著眼圈兒,道:「官家,您可算是醒了,知安燉了黨參桂圓枸杞湯,最是益氣的,您要不要喝一點?」

  阿九不作聲。

  趙如雲擺擺手,知安乖巧地端著湯進來。

  阿九看著知安,他的小女兒,跪在榻沿,將湯匙送到他嘴邊,心裡一番唏噓。

  前些日子,大臣們眾口一致地說著和親,他確是跟禮部擬過,以知安出降。

  這些年,他對趙如雲、知安母女,著實淡薄。

  無論怎樣,趙如雲是純正的漢家女子,功臣之眷,是他應該信任的人啊。

  他如今自知絕了後,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心灰意冷。

  聽見趙如雲問及太子今日之狀,便慨嘆道:「萬事分已定,浮生空白忙。朕這一生,立中興之志,殫精竭慮,如今,命輪將盡,不過是一場空。這江山,這皇位,終是要拱手他人。」

  趙如雲忽地跪在地上,懇切道:「官家,臣妾有一物,藏了多年,不敢拿出來。今日,見此情狀,才斗膽呈於官家。官家若要降罪,臣妾闔族領罪。」

  阿九聽她如此說,用手臂撐著身子,略抬了抬,道:「何物?」

  趙如雲捧出血衣,道:「這是族兄趙安吉的遺物……」

  阿九接過,看到那袍子上的「憫,假」二字。

  趙安吉,死於皇后生產的端午之夜,與西狼人的打鬥中。

  他生前,必是窺探到了一些秘密。

  以致西狼人不惜代價地除掉他。

  如此,一切便說得通了。

  阿九向跪在地上的趙如雲道:「起來吧,你不必惶恐,朕都已經知道了。趙安吉一條人命在前,你們必然是有所顧慮,不敢張口的。」

  趙如雲泣然道:「官家,臣妾想請您見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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