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阿九的催命符
2024-10-27 16:08:39 作者: 棉花花
她瘦了好多。
衣袍愈顯得寬大。
梨花被風吹落在她身上,她目光呆滯,緊緊地跟在段義平身後。邊境那晚巨大的刺激,使她的神思陷入孩提式的混沌。生死一線,被段義平從崖邊拉回後,她眼睛裡,好像只能看到段義平一個人。
她不再有生動的歡笑與嬌嗔。
她怯怯地將自己蜷縮在人間。仿佛只有謫仙能將她從骯髒、恐怖的幻境中帶出來。
正日暮,煙輕雲薄。欲攪清香和月咽,單于吹徹今成昨。
溪邊,段義平絞了白色的帕子,為知意擦著臉。他眼中,有父親對女兒的愛憐。在心底,他是把烏蘭的孩子,當作自己孩子的。所以,他可以千里奔赴,去守護知意平安。所以,他不惜面對可能會發生的兇險,送知意回臨安。
「知意,好孩子,要回家了。」段義平輕聲道。
聽到「回家」二字,知意打了個哆嗦,她揪住段義平袈裟的一角:「不,謫仙,我不回去,不回去……」
她沒有勇氣面對那個家。她不敢想像那樁醜事將給父皇母后帶來怎樣的傷害。她懼怕成為朝廷的笑料,市井的笑料。
她仰起臉,眼神潮濕:「謫仙,你帶我去哪裡都可以。我跟你走。只要是不回臨安。哪裡都可以。」
段義平的手掌撫過她的發。
「知意,你聽不聽我的話?」
「我聽。」
「回到你母親身邊,是最安全的。你失蹤這麼久,她一定很焦急,茶飯不寧。無論有什麼事,你母親都會庇護你的。你是她的孩子。她九死一生,誕下的孩子。」段義平的聲音如溫潤的泉水,讓知意慢慢平靜下來。
他牽著她,一步步往皇宮走去。
西宮門。
挨著鳳凰山。
古樹掩映。
段義平在離宮門五丈遠處,停下來,向知意道:「進去吧。我只能送你到這裡。」
「謫仙,你別走——」知意喚道。
「好孩子,記得,往後,要聽你母親的話。你還小,一切都來得及。痛苦的事情,便當作一場夢。」
段義平在晚風裡笑笑。
「謫仙,你留在我身邊,好嗎?」知意的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來。
「我不屬於這裡。」段義平道。
「佛說,苦從心中來,心靜則清。知意,回去吧。」
「謫仙,我還會再見到你嗎?」
「你若安然回宮,便會。」
「真的?」
「真的。」
知意站在原地,不肯往前走。
段義平手中飛出幾塊小石頭,擊中西宮門處戍守的侍衛。侍衛拔刀追過來,看見知意公主,又驚又喜,連忙高呼:「知意公主回宮了!快!快去稟報官家,稟報皇后娘娘!」
「謫仙——」
待知意再度看向段義平時,他已經不在了。
他做了他覺得應該做的事。
事了拂衣去。
烏蘭聽到侍衛的稟報,幾乎是腳不點地,趕到西宮門。
她看到多日不見的女兒,完全沒有了往日的活潑靈動,痴痴傻傻的,瘦成了皮包骨,剎那間,如鯁在喉。
「知意。」她一把將女兒摟在懷裡。
知意那畏懼的模樣,如剜烏蘭的心一般。
烏蘭寧願知意像從前一樣,調皮,闖禍,頂嘴,也不願知意呆呆地順從。
知意一定是經歷了一場驚魂奪魄才變成這樣。烏蘭摸著女兒的臉,眼淚止不住。
龍輦到。
阿九也趕來了。
好多天,好多天他都在夢裡聽見知意的哭聲。今天傍晚,他在淺眠之中,好似看到知意小時候玩的小木馬動了動,醒來,便聽侍衛說,知意回宮了。他連外袍都顧不得披上,催促內侍抬著龍輦,就來了。
他以為知意見了他,就會撲上來,摟著他的脖子,叫父皇。
她一直都是黏他、依賴他的。從小到大,從一個粉嫩的嬰孩長成俏麗小姑娘,她半日都沒有離開過他。
可是,今天,知意看見他,竟連連後退幾步。
「知意,你怎麼了?」阿九心痛地問:「你是不是去了邊境了?跟你皇兄相會了不曾?父皇晌午剛接到捷報,你皇兄燒了西狼軍營……」
他話還沒有說完,知意猛地捂住耳朵,悽厲地叫出聲來。
她聽到父皇說起「皇兄」,噩夢再度襲來。
阿九不明緣由。他跟烏蘭對視了一眼。烏蘭沖他搖搖頭,示意他這個時候不要再說話。
夫妻二人沉默地,帶著女兒,回了昭陽殿。
他們都看出來了,女兒受了很大的刺激。但一時,又不知道根源是什麼。
晚間,知意好不容易睡著了。
夜半,卻又哭醒。
口中喊著「憫哥哥,不要這樣……」
烏蘭和阿九都沒有睡,清晰地聽見了女兒的哭喊。
他們意識到,知意的失常與劉憫有關。
謎底,終於在五日後揭開。
那天,昇平樓上的樂姬唱著新排的曲子:「暮春三月日重三,春水桃花滿禊潭。廣樂逶迤天上下,仙舟搖衍鏡中酣……」
殷鶴進宮了。
他一身黑衣,熟稔地邁入勤政殿。
「官家,有一件天大的事,您聖體欠安,微臣本不該稟。但,關於國本,關乎社稷,微臣不得不稟。」殷鶴說著,吩咐內侍,提前傳了太醫在殿外伺候。他擔心阿九聽了他的稟報,突然發病。
阿九從沒見他如此謹慎,不禁蹙眉道:「阿鶴,是何等緊要之事?」
殷鶴俯身,將到邊境以後,查到的事,一一呈報給阿九。
他發現太子與蒙哥赤有勾連。但一開始,以為是太子誘蒙哥赤上鉤的手段。此等大事,他不敢妄下結論,需加倍地小心。於是,他不動聲色,暗中盯著。
直到數次聽見太子與西狼人的秘密談話,殷鶴才確定,太子並非漢家血脈,而是蒙哥赤偷梁換柱的野種。重陽,重陽,重陽那日,賢德宮有個重要的西狼暗衛:穆雪松。
阿九的胸口,似有一團血氣,淤結了,堵在那裡,他不由得伸出手去,捂住胸口。
「微臣本該早早將他帶回臨安,可是,微臣又在邊境發現一個重要線索,不得不查。」殷鶴道。
這就是劉憫和知意出事那晚,殷鶴為何不在的原因。
「微臣發現,晉王劉恪跟軍營中的人,有勾連。」
「七皇兄?」阿九驚詫。
「是。官家還記得皇陵驚變吧?一個謀過反的王爺,微臣焉能不萬分警惕?於是,微臣親自去了趟嶺南,飛雪門。」
「說下去。」
「一番查探,微臣沒有發現晉王有異心。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晉王將自己的親兒子送入軍營了。那孩子名喚劉小五,冒用農籍,入軍營做了個普通小兵。」
「七皇兄確無異動?」
「確無異動。」
殷鶴說著,忽地跪在地上:「官家,微臣有一句話,冒死進諫——」
「太子是西狼人,萬不可托。但社稷不能無繼。本朝有祖訓,帝王無嗣,以近支皇親為嗣。晉王雖然放棄了皇族身份,但他是官家您同父的親兄弟,劉姓皇朝最近的血脈。他的孩子,您的侄兒,可過繼到宮中,以防萬一……」
阿九擺擺手,打斷殷鶴的話:「阿鶴,此事容後再議。朕現在想問,知意,知意……」
殷鶴低頭,道:「這件事,微臣押解他回來的路上,他已經交代了……」
接著,他呈上劉憫手書的供狀。
阿九看罷,胸口淤結的鮮血噴出。
「那畜牲何在?」阿九伏在龍書案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