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老段,讓人不解的選擇
2024-10-27 16:08:39 作者: 棉花花
花白鬍鬚的太傅緩步走進來,咳嗽了一聲。
上書房內安靜下來。
太傅開始講書。
四書,皆已講熟了。今日,講的是《春秋》之穀梁傳。
「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小人反是……這句話的意思是說,君子通常成全他人的好事,不破壞別人的事,而小人卻與之完全相反……」太傅搖頭晃腦地講著。
知意公主忽然道:「太傅,這句話,我不太懂。」
太傅駐足,道:「哦?公主有何不明之處?」
「成人之美,不若成己之美。如果做君子需要自苦,那便不做君子。」知意道。
此話離經叛道,太傅忙肅然道:「孔聖人的教誨,豈能有錯?公主把這句話抄寫數十遍,自是會明白孔聖人的深意。」
知意笑道:「孔聖人難道有多厲害?我中原漢人,幾千年來,把孔聖人奉為神明,可西狼韃子壓根兒連孔聖人是誰都不知道,還不是照樣鐵血沙場、開疆拓土?本朝自太祖爺起,重文抑武,以至朝廷養了那麼多讀聖賢書的廢物,邊關卻無將可用!不然,今日,皇宮便是在洛陽,而不是臨安了!」
太傅嚇得面色蒼白,連連道:「大逆之言,大逆也。老臣必得稟與官家和皇后娘娘。」
憫皇子一聽,恐知意受罰,急了,俯身道:「太傅且慢,公主只不過是有口無心……」
說話間,知意已走到門口,回頭朝太傅吐了吐舌頭:「去告狀吧,我不怕,大不了母后罰我站牆根兒。我才不稀罕讀酸溜溜的書!我要去練功夫,將來去打仗,給父皇打出錦繡河山來!」
說完,一溜煙跑了。
太傅氣得鬍鬚抖動。
知安公主斟了盞茶過來,遞給太傅,乖巧道:「太傅您莫要生氣。皇姊這脾氣,實需父皇好好兒地教訓才好呢。一味地捨不得,倒是害了她。到時候,一個女孩子家,闖了大禍,丟了皇家的臉面,太傅您也落個『教導不嚴』之罪,是不是?」
太傅點頭,喝了口茶,忙去面聖。
憫皇子追著知意,跑了出去——
可漫天大雪裡,哪裡還看得見知意的身影?
這丫頭,跑得這樣快,也不等等皇兄。下了雪,路上的溝溝坎坎看不見,要是摔了,可怎麼好?
想到這裡,憫皇子的心口一陣發緊。
朝朝暮暮,歲歲年年,他跟知意一處長大。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知意占據了他所有的喜怒哀樂。知意笑一笑,他覺得花都開了。知意皺眉頭,他就心神不寧。知意哭了,他就難受得手無足措。
少年人不懂這樣的悸動是怎麼回事,他以為這是手足之情。可是,為什麼對知安,沒有這樣的感覺呢?
除夕晚上,在昇平樓,他無意中聽到父皇跟母后說,新科狀元李衡一表人才,儒雅俊秀,才情頗高,世代書香,堪作佳婿人選。他想到父皇和母后欲將知意許給那個叫李衡的傢伙,忍不住的憤懣!
宴飲結束後,他悄悄用炮仗嚇了李衡一大跳,出了口氣。
哼,誰也配不上知意。知意就該在皇宮,快快樂樂,無憂無慮地過一生。
這似乎成了憫皇子的心病。他知道這樣不對。可就是沒辦法控制自己。
他無限眷戀、深愛的皇宮。
他無限眷戀、深愛的知意。
知意握著一把小金弓,興致勃勃地上了鳳凰山。
聽說,下雪天,鳳凰山有赤狐出沒。
她要獵一隻回來,給父皇做一張坐墊,給母后做一條錦帶。
父皇身體不好,又時常坐在案前批閱奏章,有了赤狐坐墊,父皇會暖很多吧。
母后,嗯,母后喜歡赤色,戴上赤色錦帶一定很好看。
知意在林子中找了許久,終於聽見狐狸的叫聲,很是歡欣。
她循著聲音追過去。
天地一片白茫茫。
她腳下忽地一陷——
落入一個陷阱中!
這定是獵戶設的陷阱,偏她今兒倒霉,踩了進來。她大聲叫喊著。可是四周一點動靜都沒有。下這麼大的雪,誰會到山上來呢?
還不知要困到幾時去。
知意喊累了,在陷阱中打轉,琢磨著如何出去。
一根藤條從上頭伸下來。
知意抬頭。
絮雪輕飄。
她看到了一張世上最溫和俊美的面孔。
林間三寸雪,人間驚鴻客。
她抓住藤條,迅即地爬了上去。
那個男子,一身袈裟,懷裡抱著赤狐。雪花落在他的頭上,他眉眼不沾世俗,仿佛沒有七情六慾一般,平和,安靜。
知意道:「你是誰?」
男子看向紅衣少女的那一霎,怔了怔,眼眸里拂過歲月的霧靄,他輕聲喚了句:「烏蘭。」
「你說什麼?」知意又問了一遍。
她看到他手腕上、腳上,戴著鐵鏈。
她說:「哦,我知道了。你不是凡塵中人。你是仙人。要用鐵鏈才能把你鎖在這人間。」
赤狐在男子懷裡,靈動而溫馴。
男子聽了知意的話,笑容似冰雪,乾淨,冷清。
知意落落大方地拱手道:「我是知意公主,多謝閣下今日相救,必有重謝。」
知意公主。原來她是烏蘭的女兒。那抹紅色的熟悉,有了答案。男子搖頭:「不必謝。」
「你剛剛叫我什麼?」
男子答非所問道:「你很像你母親。」
「你認識我母后?」
「很早以前,認識。」
知意好奇道:「可是,宮中每到節慶,便會有和尚道士來誦經祈福,你既認識我母后,為什麼我之前從來沒有見過你?」
「我是罪人。」
「你犯了什麼罪?」
「我在世上,還餘下一點凡心。這是我全部的罪孽。」
「我不懂。」知意托腮道。眼前這個人,可太有意思了。跟她生命中之前見過的人,都不同。
「你不必懂。」男子溫和道。
他的口吻是長輩對晚輩式的。
天色漸黯,知意聽見母后的聲音。母后在喚她。一定是宮裡的人嚷嚷她失蹤了。母后帶著侍衛上山尋她來了。知女莫若母。
「謫仙,我母后來了,你既認識她,可以同她見一見。」知意道。
扭頭,男子卻已不知所蹤。
烏蘭遠遠地見到女兒的影子,鬆了口氣。
此時,她已顧不上責怪,奔了過來,將女兒摟在懷裡。
她看見女兒腳上有傷,便問:「怎麼回事?」
知意道:「母后,我方才掉進陷阱里,有位謫仙,救了我。」
「胡說,什麼謫仙?」
「真的。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人,他站在雪中,好像一塵不染似的,他不是謫仙,是什麼呢?」知意認真道:「對了,他說他與母后很早以前相識。」
烏蘭已經猜到了多半:「他可是穿著袈裟,戴著鐵鏈?」
「是。」
老段。這麼多年了。老段還是避著她。不肯見她。
他一定很失望吧。
她一而再再而三地選擇留下。
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辜負。
她曾嘗試過,背著阿九,派人去祈福寺,放了老段。可老段不走。他不願接受她的救贖。
他是不想走,還是怕連累她?
不得而知。
每一日,晨鐘暮鼓照常響起,卻再不見那撞鐘敲鼓的人。
「此事不必告訴你父皇。」烏蘭吩咐道。
知意點頭:「好。」
須臾,又問:「母后,你知道他在哪兒嗎?我還想再見到他。」
烏蘭捏了捏女兒的鼻子:「你都說了他是謫仙,怎麼能隨意見到?」
這一晚,知意做了個夢。夢裡有赤狐,有落不盡的雪,還有那個驚鴻般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