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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烏蘭的兒子

2024-10-27 16:08:39 作者: 棉花花
  《夢粱錄》序曰:昔人臥一炊頃,而平生事業揚歷皆遍,及覺,則依然故吾,始知其為夢也。

  漢人有史數千載,然為蠻族所逼,北地盡失,遷而又遷,衣冠南渡,以臨安為都者,唯此一朝矣。

  自天命十三年,西狼與漢廷休戰,得太平若許年。

  皇帝劉懷,革新人事,整頓軍備,頗有一番「中興祖業」的豪情與志向。

  他勵精圖治,休養生息。豐年人樂業,隴上踏歌行,戶籍人口在他執政期間,達到頂峰。國庫稅收八千萬貫,較之先朝,竟增兩倍之多。

  南北商業往來頻繁。按照紹興條約的規定,西狼、漢廷都在淮河沿岸及西部邊地設立貿易的市場,稱「榷場」。

  漸漸,臨安城中已無空隙之地,民居屋宇高森,接棟連檐,寸尺無空。

  臨安城之外,城南西東北,各數十里,人煙生聚,民物阜繁,市井坊陌,鋪席駢盛,數日經行不盡。飯店、酒樓、茶肆、歌館、瓦子、客棧一應俱全。

  明媚月色下,展一襲歲月如綢。

  稻花飄香、魚蝦滿倉。

  多年戰爭的瘡口,似被彌合。朝廷有了充足的糧物儲備。

  一部《夢粱錄》,寫盡臨安繁華。

  民間皆稱帝賢。

  可,朝堂之上的官員們知曉,官家龍體欠安日久,全靠湯藥吊著。朝會從每日一次,改到每三日一次,再到每旬一次,漸至半月一次。

  每到十五月圓日,或是三十月尾,朝臣們恭恭敬敬持笏等待,卯時,必能見皇后扶著官家走上金鑾殿。

  帝後二人,走得緩慢卻沉穩。

  官家雖患重疾,但龍威猶在。蒼白的面孔上,那雙深邃的眼,藏著變幻莫測的風雲。

  皇城司的殷鶴,是官家的心腹之臣。有皇城司在,舉國吏治,官員們的一舉一動,盡在官家掌控之中。

  嶺南曾有一太守,默許豪紳兼併土地,收受賄賂,草菅人命。受賄之銀錢,還未來得及藏入府中,該太守便被皇城司邏卒連夜帶到了臨安,當街斬首示眾。一時間,百官譁然。

  軍中,國庫的豐盈帶來充沛的武器,人口的增長帶來充裕的兵源。

  奈何,無頂天之將。

  官家在朝堂上說,《司馬法》有雲,故國雖大,好戰必亡;天下雖安,忘戰必危,現時的太平,不代表永遠的太平,軍中永遠需要警醒。

  他花了很大力氣,去栽培可用的武將。

  然,再無一人似舊日方硯山將軍。

  七夕之夜,皇后扶著他,去了棲霞嶺。他一個人在方硯山墓前,足足坐了半個時辰。

  天命十五年元月,後宮之中,趙淑妃誕下一女。

  快馬奔至趙府報信之時,趙老夫人站在紅燈籠底下,一個踉蹌,險些栽倒。

  比趙老夫人更加難以接受這個事實的,是趙淑妃本人。

  早在初初有孕時,她便四下宣揚,菩薩給她託了夢,腹中所懷,是祥瑞之子。孕四個月時,從宮外請了賽神仙進宮把脈,賽神仙是個極識眼色的,為討她歡心,多拿賞銀,便十分肯定地說,娘娘所懷是個皇子。

  趙淑妃喜上眉梢,自以為鐵板釘釘。

  滋補之物,流水一般進了祥雲軒。

  趙淑妃是個好強之人,懷著身孕,仍死死握著主理六宮之權。

  烏蘭沒有同她爭。只是一心陪伴孩兒,照料阿九。對於宮務,烏蘭本就是不感興趣的。

  如此這般,在外人眼裡,倒是趙淑妃撿了大便宜。

  生產之日,祥雲軒好大的陣仗——

  請了金佛坐鎮,又請了景雲觀百餘名道士誦平安經,以保皇嗣平安落地。

  晌午時分,嬰孩啼哭響起,產婆跪在地上,恭喜淑妃娘娘誕下公主。

  剛生產完的趙淑妃一聲尖叫,大呼將這女嬰丟出去,她抱著頭,喃喃道:「這絕對不是本宮的孩兒,本宮的孩兒明明是個皇子,皇子!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產婆自是不敢將這情狀稟與官家。

  祥雲軒的宮人內侍們驚恐地跪了一地,求娘娘寬心。

  寬心?

  如何能寬心呢?

  滿懷希望,等來的卻是個公主。

  心高的趙淑妃,覺得自己牌技超群,卻無奈抓了副爛牌。

  阿九對此,倒是沒有什麼波瀾。按宮中慣例賞賜。並給二公主取名「知安」。有緬懷趙淑妃因公殉職的族兄趙安吉之意。

  知安公主,模樣肖母。

  阿九允其養在祥雲軒,由親母撫養。

  水月庵中。

  喬靈兒得知宮中添了公主的消息,大大鬆了口氣。

  彼時,她已成為庵中的主持了。

  小小的重九,在庵中慢慢長大。

  鄉野之中,難掩天資英氣。

  喬靈兒手把手教他識文斷字,又早早請了武夫教他打拳。他學得十分像樣。文亦可,武亦可。

  他對喬靈兒極其孝順、依賴,一聲聲叫「阿娘」。

  喬靈兒但凡有些頭疼腦熱,他守在榻邊,寸步不離。聽人說,吃百家飯,能治病。小小的他,立即端著碗出門討飯。

  乞食救母。

  喬靈兒覺得,這孩子非同一般。

  夏日的一個晚上,她起床,給重九蓋被子,看到了吃驚的一幕:有細細的小蛇,圍著這個孩子,繞成一個圈。沒有一隻蚊子能飛進這個圈。

  此乃真龍之相啊!

  昭陽天近知春早,玉琯東風破雪來。

  昭陽殿中。

  烏蘭扶著阿九,站在庭院的一棵梅花樹下。

  落梅紛紛似雪。

  知意會說話了,奔跑著,叫「父皇,母后——」

  她的笑容,似風,風拂過,萬物盛。

  憫皇子在窗前朗朗讀書:「女慕貞潔,男效才良。知過必改,得能莫忘。罔談彼短,靡恃己長。信使可覆,器欲難量……」

  烏蘭與阿九,像患難中的夫妻,彼此扶持,彼此守望。

  劉恪半年前,悄悄給烏蘭來了封信,是飛雪門的人秘密傳送到臨安的。信上只有一句話:小五很好,勿念。

  知曉遠方的兒子平安,烏蘭於心甚慰。

  只是偶爾祈福寺的晨鐘暮鼓聲傳來時,會牽起她的隱疾。一身袈裟的老段,是她永遠的愧痛。

  許是朝綱祥和、諸事皆順的緣故吧,阿九的狀況比太醫起初預測的,要好一些。雖是病病殃殃的,倒無大災。

  晝夜交替,年輪悠悠。

  指縫間溜走一個個春夏秋冬。

  一眨眼,十多年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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