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烏蘭消失

  話說，若梨是何其通透之人，自從在邊境醒來後，便明白了周九之意。

  回不回臨安，走不走，不是她能決定的了。

  周九需要她離開。

  他給了她最體面的離開方式。

  衛戍捧上一匣珠寶，俯身，恭敬道：「翁主，這是官家送您的。官家說，您永遠都是翁主，將來，您不拘在哪兒，若是有了難處，只管寫信函給皇城司的殷大人，殷大人會為您解難。」

  若梨道：「周三……如何了？」

  衛戍回道：「周大人很好，您不用擔心。官家指派他去河西餵馬。只怕這會子都已經上路了。官家說，周大人的忠心是好事，但需用對地方，等他什麼時候在河西想明白了這其中的道理，便能返回軍中了。」

  「翁主，願您一路平安。」衛戍行了個禮，告退。

  馬車被金黃色的夕陽鍍了層光暈。

  高大的楊樹。

  寂寂的荒野。

  只剩若梨和那木罕兩人。

  那木罕道：「你們中原的皇帝倒算是仁義。不殺阿姐，還送了阿姐許多珍貴的珠寶。這要是在我們西狼，有人膽敢如此行事，父汗才不管他有多大的功勞，定然是要殺了的。父汗說過一句話，死人是用來震懾活人的。」

  「我擔心烏蘭……」若梨低頭道。

  「他會殺了額格其？」

  「不。他不會殺她。」若梨篤定道。

  「那，阿姐擔心什麼？」

  「我擔心，烏蘭在宮中不快樂。我本來想送她自由。可到頭來，卻沒有把這件事辦成。總覺得，對不住她。可是，現時這樣的情形，我縱是想回去救她，也無人、無路、無辦法可想了。再者，官家今日說了『仁至義盡』四個字，想來，他對我的忍耐，已經到了極致了。我若再有行動，怕是反會牽累烏蘭。她的處境，便更難了。」

  那木罕想了想，道：「阿姐，那會兒，在馬車上，我看額格其的神色，不像是全然放下的樣子。她大約，也有難捨之處吧？」

  「他們畢竟是夫妻……」

  「阿姐同我一樣，我想讓我母妃離開西狼王城，阿姐想讓額格其離開臨安，我們以為是為她們好，可是，換個立場想一想，這樣真的是對她們好嗎？」

  「草原上有句諺語，公雞打架頭對頭，夫妻動刀不記仇。夫妻是世上最近的人。我阿翁去世了，母妃尚滿腔執念，不願離開父汗。額格其若能與皇帝和好，不是更好麼？她的孩兒還那么小。」

  若梨道：「你年紀輕輕，倒是通曉許多姻緣世故。」

  「橫豎，阿姐莫要小看我就是了。你要實在擔心額格其，就等過個一年半載，這件事冷卻了，再寫信打聽。說不定那時，又是一番天地了。」

  少年輕快地揚起鞭，馬兒歡暢地跑起來。

  若梨問道：「咱們這是要去哪兒？」

  「春來賞花，夏來聽雨，秋來沐風，冬來著雪。阿姐跟著我走，總不會錯。」少年的笑容在夕陽下灑脫、乾淨。

  西狼王城，關於那木罕王子已經死了的傳聞，甚囂塵上。

  五六月間，陸陸續續有人在草甸撿到那木罕王子的「遺物」。

  漸漸的，忽穆烈在心底默認這個兒子已經死去了。

  狼群總是在不斷的死亡中優化血統。

  對於見慣生死的崑崙大汗來說，傷心幾日，也便罷了。

  他將一個兩歲的遠房侄女封為公主，過繼給阿黛拉，當作安慰。

  右帳中，因為有了孩童，從死氣沉沉中復甦。

  那達慕大會後，蒙哥赤正式被冊立為王儲。

  在崑崙台上，忽穆烈親手將狼血抹在蒙哥赤的額頭。

  年輕的蒙哥赤，威武地站在忽穆烈身邊，接受著草原子民的跪拜。

  軍中武將的折損，讓忽穆烈急於栽培新人。

  他親往漠北，選拔年輕的巴特爾。

  然而，八月里，當他返回王城時，卻得到一個消息：烏蘭生下孩子後，被中原皇帝囚禁在昭陽殿了。

  上次，他派出使者去中原交涉，願以六百里土地換回烏蘭，被中原皇帝所拒，忽穆烈以為中原皇帝是在乎烏蘭的。

  他此前一直看不起這個偏安一隅、只會南逃的皇帝，見其寧舍土地、不舍烏蘭，倒也覺得硬氣。

  沒想到，烏蘭生完孩子，那廝居然這樣對她。

  忽穆烈很是憤怒。

  他像世間所有閨女在夫家被欺負了的老父親一樣，恨不得立時衝到臨安，用彎刀砍掉那廝的頭顱，再將烏蘭接回來。

  冷靜下來，他覺得不能衝動。

  短期之內，兩邦不宜有戰。

  此事，只能智取，不能硬來。

  據天汗密使所稟，中原皇宮現在最得勢的，是一個叫做「趙如雲」的妃子。此女長袖善舞，八面玲瓏，將後宮打理得井井有條。在外人眼中，她非常有才能。

  但皇帝沒有廢后，她永遠只能是個妃子。

  人性所趨。恐怕，在後宮之中，此人是最希望烏蘭「消失」的。

  忽穆烈斟酌一番，決定在這個趙如雲身上尋找突破口。

  他派人秘密前去，同趙如雲做交易。

  趙如雲是個心深似海的人。

  她坐在祥雲軒中，暗暗思量。

  自她在後宮得勢，父母、族人的地位水漲船高。但這遠遠不夠。她卯足了勁兒，想生個皇子。目前看來，是大有希望的——

  官家每月，少不得來她的寢宮兩趟。

  皇后出事，她很是歡喜。但官家一直不廢后。她不由得揣測，官家對皇后，用情頗深。皇后只要在一日，她就算生了孩子，也是庶子。且是庶次子。在祖宗禮法上，地位連方靈山所生的劉憫都不如。

  西狼人想帶走皇后，那可真是太好了。她不用自己動手，就除去了擋路石。

  但，她絕不能同意跟西狼人合作——

  她不能授人以柄。

  她可沒那麼糊塗。

  她嚴詞拒絕了西狼人，又假裝無意，鬆了點口風。

  她只想做個事不關己的旁觀者。做官家眼裡淡如菊的淑妃娘娘。

  忽穆烈會意。

  幾經籌劃，尋找動手時機。

  西狼寒冷的秋冬過後，翌年，諸事齊備，各處環節打點妥當。

  天命十四年端午，知意公主的周歲宴，阿九下令，免百姓賦稅一年，普天為公主賀。臨安街頭的百姓，歡欣至沸騰。宮中御花園，宴飲三日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