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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烏蘭與段郎,有善終嗎?

2024-10-27 16:08:39 作者: 棉花花
  因為主戰將領們的死,對士氣影響很大,西狼亦難在短期之內培養、選拔出那麼多新的將領,故而,軍中此前熱議的關於「九月大舉南下進攻」的戰略,被擱淺。

  加之,巫師的卦象里,滅掉中原,乃長久之期,忽穆烈決定,順應天意民心,暫停南侵步伐,休養生息。

  四月底,忽穆烈帶著死裡逃生的蒙哥赤,率西狼一眾大臣,前往呼倫貝爾祭天。

  每旬日一次的練兵,改為每月一次。

  邊疆屯兵,緩慢向西抽減。

  種種跡象表明,西狼與中原,未來將會有相當長一段時間的平穩局勢。

  那木罕的這一舉動,讓白若梨心中長久以來緊繃的弦,「砰」的一下,鬆緩了很多。

  日日夜夜擔心的、惦念的事情,有了好的進展。積貧積弱的中原朝廷,可以在異族的欺凌中,得以喘息。

  她把面孔埋在掌心,不覺流淚了。她知道,這眼淚是為方硯山而流、為無數死在北境的英魂而流。

  在軍火庫中被炸死的那些人,哪個手上沒有累累的漢人血債?哪個不曾在中原故土大肆屠殺?

  不管那木罕是基於什麼原因做這件事,到底是為她報了仇。

  我懂你。

  這三個字,比我愛你更重。

  讓白若梨在五月這個清清涼涼的四更,淌出了無盡的心酸。

  她從小長於邊陲小鎮,從記事起,就被母親灌滿對異邦的仇恨。她沒有孩提時代,亦沒有少女時代,她從來都是老氣橫秋,活得沉甸甸的。

  她十六歲,就闖入敵營,暗殺拓跋金。生死,早就置之度外了。

  後來,她在敵營撿回周九,得知他皇子的身份,與硯山一起,歃血盟誓,保他回洛陽。一路,刀光劍影,兇險萬分。

  好不容易,周九登基,硯山成了朝中赫赫一品武將。開始抵禦外侮,血戰蠻夷。卻受同僚排擠,暗中陷害。

  洛陽沒有守住,朝廷遷都臨安,硯山憤懣難平。她害怕周九忌憚硯山,又害怕硯山懷疑她心慕周九,夾在其中,百般為難。

  硯山戍邊的日子裡,她數著月缺月圓。

  春閨夢中,夜半醒來,以為他戰死沙場,悲斷肝腸。

  硯山被困寒香台,她衝進宮中,質問周九。硯山在以為自己大限將至時,想到的,竟然是成全她和周九。到那一刻,她才明白,夫妻十幾年,硯山與她,同樣沒有安全感。

  他們都是活得太克制、太隱忍的人。

  凜然正氣半生,只會自苦。

  習慣把所有的災難,都扛在自己肩頭。

  硯山死後,她代夫出征,戰場上士兵們高舉戈矛,齊聲喊「夫人!夫人!」她身穿鎧甲,手心發抖,卻不允許自己害怕。她要用血肉之軀,為百姓蹚一個太平。

  就連她瞎了,也來不及悲傷,挖戰壕,設弓弩。

  她是白若梨,方硯山的遺孀,所以她覺得自己沒有資格害怕,沒有資格悲傷。

  她其實真的很累了。

  家國天下,時時擔憂。

  命運可曾有半點饋贈於她?

  父親,母親,丈夫,全都死了。

  成婚第四個年頭,丈夫便在戰場上受了胯下傷,從此不能行夫妻道。

  她無兒無女。

  無根無基。

  瞎了雙眼,連個囫圇完整的身軀,都不能保全。

  她無限深沉地愛著這個人間,可是人間愛她嗎?

  少年那木罕,觸動了她心底最脆弱的東西。

  她的眼淚越發洶湧,在將明未明的天色中,泛起漣漪。

  那木罕慌亂道:「阿姐,你怎麼了?我說錯了什麼嗎?」

  白若梨搖頭。

  那木罕道:「我倒願意阿姐罵我,凶我。不願看到阿姐這麼傷心。阿姐,你打我好了,或是用你的銀針扎我,出出氣,許是就痛快了。」

  「又開始胡說了,銀針也是鬧著玩的?」白若梨敲了他一記:「你往後有什麼打算?」

  「我想帶阿姐遊歷山川去。阿姐看不到的,我就講給阿姐聽。另外,我此次回去,聽阿翁一個舊部講起,南洋一處島國上,有個麻臉神醫,活了百多歲了,醫術十分高明。我想帶阿姐去尋這位神醫。試試看,他能否治好阿姐的眼睛。」

  「當真是孩子氣。我兩顆眼珠盡皆挖去,怎能治的好?」

  那木罕認真道:「大不了我的眼珠給阿姐就是。一定要去試試的。」

  他說得那樣自然。仿佛這是一件情理之中的事,再正常不過。

  白若梨張了張嘴,話到唇邊,只剩一句「胡說」。

  那木罕道:「阿姐忘了麼,元宵那夜,我便說過,我要向阿姐贖罪,彌補我母妃對阿姐犯下的錯。我要一生一世,守護阿姐。」

  少年踐行著自己的諾言。

  他從來都不是隨口說說。

  「阿黛拉娘娘……怎麼樣了?你回去,可有去看她?」白若梨問道。

  「我去了。避著父汗,偷偷去的。我本想帶母妃離開王城。阿翁死了,她又何苦再留在那涼薄之地?可是母妃不願意跟我走。她說,她生是父汗的人,死是父汗的鬼。她是西狼的右帳娘娘,父汗一日不廢了她,她就哪裡都不去。說到底,母妃是有執念的。她捨不得。」

  那木罕嘆了一聲:「可她早晚要明白一點,父汗一旦下了決心,很難更改,她的兒子沒可能做王儲了。」

  「阿姐,我是父汗最失敗的一個兒子。我實在不擅長屠戮。」那木罕的聲音,有些低落。

  白若梨伸出手來,拍拍他的肩:「我倒覺得,你是崑崙大汗最聰慧的一個兒子。」

  「真的嗎?」

  「真的。」

  馬車內,漾著一股清甜的氣息。

  烏蘭既震動,又感慨。在她眼中,天懸地隔的兩個人,毫不沾邊的兩個人,現時坐在一處,就在她眼前,竟一點也不違和,還帶著一股莫名的溫馨。

  烏蘭甚至有些恍惚,某時某刻,某些方面,那木罕或許比方硯山更適合姐姐。

  他的清澈、明淨,讓久處陰霾的姐姐,臉上有了笑意。

  烏蘭多麼希望姐姐真的跟他去遊歷山川啊。在那遙遠的南洋島國,若麻臉神醫真的治好了姐姐,她將有多歡欣。

  馬車顛了一下。

  烏蘭覺察到,有人跳了上來。

  她向那木罕使了個眼色,那木罕領會,準備出手。車簾掀開——

  卻看到外頭坐著的,是披著袈裟的段義平。

  原來,段義平將嬰孩送去飛雪堂分堂,交予劉恪,講明原委後,便折返景雲觀找烏蘭。他還是不放心,擔憂烏蘭產後的安危。但他剛到景雲觀,便目睹了那一場打鬥。他一邊默默相幫,一邊追趕馬車。

  過了許久,終於追上了。

  這一路,段義平都在想,烏蘭是真的捨得離開臨安了嗎?

  七夕宮變,那麼驚險,她都義無反顧地撇下他,回宮去了。

  直到離了臨安界,段義平才明白,這一次,烏蘭是真的下定決心了。

  也好。

  她本不該成為邦國之間的籌碼。攪入渾濁的政局中。

  烏蘭,烏蘭,火紅的烏蘭,她就應該屬於晚霞,屬於棗紅馬,屬於一望無際的花田。

  天邊,漸漸有了曙光。

  建康驛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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