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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烏蘭,你徹底自由了

2024-10-27 16:08:39 作者: 棉花花
  深夜的天目山,籠罩著薄薄的霧氣。

  霧氣底下,是無際的山林、山林中百畜的歸息和躁動。

  進山的路,被一場大雨下得滿是泥濘。馬車的車輪,艱難地駛過。車軲轆一邊前行,一邊甩下泥水。

  馬車上,坐著的人,是白若梨。

  她已收到了烏蘭產女的消息。今夜,上景雲觀,她要辦一件大事。

  這件大事,她籌劃很久了。從烏蘭被關進景雲觀,她就在心底醞釀。

  烏蘭是她的妹妹。是她在這蒼茫人世間的另一個自己。是父親屢屢入夢、託付她照顧的人。她如果不替烏蘭考量,良心何安呢?

  「周三,還有多久到?」若梨問道。

  今夜,她身邊護衛的,不是宮中的御林軍,而是從前軍中的死忠部下,周三。周三現今已經是千夫長了。

  她以回方府收拾舊物為名,出了宮。御林軍照舊貼身保護她。在方府,她使了個金蟬脫殼之計,從地窖里出來。現下,御林軍、宮中的車輦,仍停在方府。眾人都以為翁主已經睡下了。殊不知,她早已聯絡了故舊,乘軍中馬車,送她去景雲觀。

  「夫人,按您吩咐,走小路,比官道近得多,再有半刻鐘,就到了。」周三道。

  「可有打探清楚,今晚,戍守在景雲觀外的,是哪位將官?」

  「卑職打聽清楚了,是趙安吉大人手下的兵部司城魯濯。」

  一場激戰,趙安吉大人因公殉職。殷鶴奉皇命,點了魯濯在此戍守。

  同在軍中數年,周三與魯濯有些袍澤之誼和同僚之情。

  馬車停在景雲觀的側門。

  周三亮出軍中腰牌,兵部的人放了行。身著兵服、戴著頭盔的若梨,跟在周三身後,順遂地進了觀內。

  此時,烏蘭正躺在齋房中。

  宮中,阿九的旨意,還沒有傳來。

  觀內的人,不知上頭是何意,故而,對這位剛生產完的皇后,並沒有太多的熱情。人們不願惹是非,自覺遠離烏蘭住的齋房遠遠的。

  烏蘭剛生完龍鳳雙子,力氣耗盡,虛弱至極。

  被人從庫房挪至齋房,便無人問津了。

  她迷迷糊糊地,喊著:「水,水……」

  若梨推開門,聽見她的聲音微弱且嘶啞,心頭一陣酸楚。

  「周三,去,端碗熱水來。」若梨吩咐完守在門外的周三,便循聲向烏蘭走去,一把握住她的手。

  烏蘭看見若梨來,輕聲喚了聲「姐姐」,嗓子裡頭仿佛被雨水醃漬過,潮潮的,涼涼的。

  「婦人生產,如同走一遍鬼門關。你受苦了。」若梨道。

  烏蘭將面孔貼在若梨的手心,神色中有溫柔,有堅定:「姐姐,那會子,身上如撕裂一般,我還真以為,自己挺不過去了。不過,為了孩兒,怎麼都是值得的。到現在,我才明白,當年額吉為何用盡渾身解數,也要生下我。大約,婦人來世上托生一遭,只有半條命,另外半條,是孩兒的。」

  周三捧了熱水進來,遞給烏蘭。

  烏蘭捧過,大口大口地喝下去,嗆得直咳嗽。

  若梨不免又是心疼,又是唏噓。

  倏爾,面露憂色道:「聽說,幾個時辰前,西狼人來搶孩子了。兵部的一品大員都戰死了。官家派殷鶴來收拾的殘局。這樣一來,你與官家,恐怕……嫌隙愈深了。」

  烏蘭沉默。

  若梨道:「烏蘭,姐姐今夜來,是助你離開這裡的。你若留在這景雲觀,還不知要受多少苦楚。」

  烏蘭一凜,這才注意到,若梨今夜與往日格外不同,女扮男裝,身邊帶著的人也沒有穿宮中御林軍的服飾。

  「姐姐將一切都安排好了。你穿著軍裝,坐上軍中的馬車,周三會帶你走小路下山。姐姐給你準備了銀票,足夠你安然活著。離了天目山,天涯海角,去哪兒,都由你。宮中的渾水,你再也不必蹚了。」

  若梨一字一句道:「烏蘭,你自由了。」

  烏蘭道:「可是,姐姐,我就這樣不明不白地走了,必然牽連到你。」

  若梨搖搖頭,道:「傻烏蘭,姐姐如今一個伶仃孀婦,有什麼牽連可懼?便是朝野中的人都說姐姐通敵,姐姐也不怕。」

  周三一邊細細觀察著外頭的動靜,一邊向若梨道:「夫人,咱們快些吧。丑時宵禁,山下所有關卡封鎖,就來不及了。」

  若梨將一身兵卒的衣裳從隨身帶著的包袱里取出,催促烏蘭道:「快換上。」

  周三再度守在門外。

  景雲觀靜謐無聲,唯有稀稀落落的蟲鳴。

  烏蘭換上了軍裝。

  走了。要走了。

  姐姐費了這樣大的心力,來助她解脫。

  她若不走,辜負了姐姐的籌謀。

  再者說,這裡,還有什麼可留戀的呢?

  孩兒,已經生下來了。她一身空空。

  她在萬般兇險中產子,他都沒有過來看她一眼。

  緣來緣去緣如水,花開花落終有時。她與他的緣分,也該盡了吧。

  一開始,是她騙了他。

  現在,她不欠他了。

  她把他們的甜蜜、恩怨、冰冷,一併還給他。

  公主是他的骨肉,又沒有儲位之慮,想來他不會苛待。

  若梨將黑色披風披在她身上。尚在月子裡,不能受涼。她跟著若梨,走出齋房。周三帶著她們,往馬車走去。

  就在這時,正門外傳來騷動。

  宮裡來人了。

  內侍的聲音,拖得尖銳而悠長:「官家有旨,接皇后娘娘回宮——」

  烏蘭已經站在了側門邊。擺在她面前的,不是一道門檻,而是一個重要抉擇。

  她聽到內侍跟道觀的主事說,官家給公主賜了名,知意公主。

  知意。知意。

  一個名字罷了,她竟然在冷風中哭了。

  繁葉落何處,孤貞在中央。願盛黃金膏,寄與青眼郎。路遠莫知意,水深天蒼蒼。

  一路走來,阿九,你真的知我意麼?

  若是真的知意,你我之間,又怎會有那麼多的悲涼。

  若梨亦聽到了動靜。

  阿九願意來接烏蘭回宮,或是一個轉圜的餘地。

  至於要不要這個轉圜,在於烏蘭自己。

  若梨道:「走出這道門,門外的馬車會帶你走。往正門去,回的是深宮。烏蘭,你怎麼選,姐姐都理解你。只願你無悔就好。」

  夜半,天目山草青氣浮動。

  馥郁的仲夏,馥郁的雨夜。

  烏蘭終於還是跨過了門檻。

  「姐姐,我走。」她說。

  「好。」若梨沒有拖泥帶水,與她一道上了馬車。

  烏蘭坐在馬車上,想起她與阿九在道觀里見的最後一面。那或許真的是她與他此生的最後一面了。

  林深不同路,山水不相逢。

  罷了。

  周三驅著馬車,疾速往下山的小路走。

  身後忽然一聲厲喝:「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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