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我的妻子,是敵國頭號細作
2024-10-27 16:08:39 作者: 棉花花
臨安廟會,一年一度,匯集了江南五府十八郡的繁盛。
走鋼絲的伶人,在街頭炫技。
膀大腰圓的漢子,口中噴火。
耍猴的老么兒,敲著銅鑼。
人潮湧動。勾欄瓦舍,其樂融融。竿旗穿市,望不盡樓台歌舞。
各色食物的香氣,混在一起,讓人陶醉。
阿九和烏蘭,穿著常服,走在街頭,看上去,和其他一同逛廟會的百姓夫妻沒什麼不同。離了城門口後,阿九的面色舒緩了不少。他在一家小攤子上,看到一面巴掌大的菱花鏡。攤主說,這菱花鏡是從南洋小國運來的,一面鏡要十兩金。阿九買了那菱花鏡,送與烏蘭。
攤主好一通奉承,夸夫人好福氣,夫君好捨得。
阿九真的如市井間那些肯為妻子花大錢的丈夫一樣,寵溺地撫了撫烏蘭的髮髻,向攤主說道:「夫人為我孕育孩兒,我自是該對夫人好。」
烏蘭從菱花鏡中看到自己漾著滿足的面孔。
清俊的阿九,細碎的疼愛,腹中的孩兒,觸手可摸的煙火人間,這一切讓烏蘭覺得幸福。
君非青銅鏡,何事空照面。莫以衣上塵,不謂心如練。
她不知道,這樣的幸福,如同幻影,很快便破滅了。
破滅的時刻,離她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阿九說:「我帶你去個地方。」
他牽著烏蘭的手,走了約莫一刻鐘的路,七拐八繞,到了一處小巷。
巷中,一家不起眼的酒館,掛著一副大大的匾:酒似故人來。
匾的落款是「梨花舍人」。
烏蘭想起來了。這是故人酒館。她第一次和阿九跑出宮來喝酒的地方。那時,她還以為阿九是馬廄的小廝。他們都沒有帶錢。她帶著他腳底抹油,逃帳。後來,阿九又回來,給老闆寫了副匾,抵了酒錢。
那老闆在臨安市面上混,什麼樣的人都見過,最是有眼色的。
也許,那個時候,他就看出阿九身份不一般了吧。
兩人邁入酒館,老闆迎上來,滿臉的恭敬與謙卑。
不一會兒,上來許多的菜。
烏蘭的胃口,比從前更好。
她興致勃勃地吃著,阿九坐在她身邊飲著一壺溫酒。
烏蘭覺得,她和阿九之間,那份最簡單、最純粹的快樂,似乎又回來了。
她沒有意識到,阿九平靜的眸子下,正在掙扎著什麼。
天色不覺黯下來。
吃飽喝足,阿九牽著烏蘭的手,離了酒館。
出了門幾丈遠,他輕聲說,要到酒館後頭的溷藩出趟恭,讓她略等一等自己。
人有三急,乃是常事,奈何不得。
烏蘭點頭。
曲曲折折的小巷,入了夜,格外幽深。
烏蘭忽然聽到三長兩短,幾聲鷹叫。
這鷹叫聲,她是極熟悉的。
西狼軍中的暗號。
一旦有三長兩短的鷹叫聲,軍中必有大事。
幾個身形高大的黑衣人從瓦片上落下來。
烏蘭出招,準備應敵。
那幾個黑衣人卻並沒有打鬥之意。
反倒是恭恭敬敬地將單手置於胸前,行了個西狼人的禮。
他們用熟稔的西狼語向烏蘭說道:「大汗在返回王城的半路上,被蒙哥赤所害。大汗中了毒,彌留之際,給您留了汗令。」
烏蘭冷冷地看著他們,用西狼語回道:「我憑什麼相信你們?」
姐姐白若梨在西狼雙眼失明,就是十一王子的手筆。她曾告訴過烏蘭,在西狼,不止有一股勢力,十一王子,野心勃然。
烏蘭看著眼前的場景,猜想有人想借「大汗令」來利用自己。
黑衣人道:「您憑什麼不相信我們?您應該知道,大汗來臨安這樣的絕頂機密,等閒人不會知道。」
這句話倒是在理。烏蘭微微有些鬆動,但還是鎮定道:「可有大汗貼身信物,拿一件來。」
為首的黑衣人不慌不忙掏出一顆珠子。
西狼人腰帶上常有的飾物。
而這顆,很是不同。像狼的眼珠,又像琥珀,上面用西狼文刻著小小的字:孛兒只斤?忽穆烈。
烏蘭確信,在整個西狼,找不到第二顆相類的珠子。
小時候,她在阿布膝下承歡,是常常能摸到這顆珠子的。
終於,她問道:「大汗有何汗令留給我?」
飛雲掣電間,黑衣人出了手。
幾隻手臂,如同四面八方伸來的利爪般,攫住她。
烏蘭想要反抗,卻已是來不及。
身後有腳步聲傳來。
她艱難地扭過頭,看到阿九就站在離她咫尺之距的地方。
那顆珠子,是除夕夜,忽穆烈跳窗的時候,遺下的。
被殷鶴拾到,交給阿九。
事實上,殷鶴從穆雪松的死,就開始懷疑皇后了。若說一個西狼人,在中宮潛伏那麼久,皇后一丁點的覺察都沒有,殷鶴是不信的。但當時,沒有證據,他若說出來,便是空口無憑,誹謗中宮。所以,他按捺下來。
除夕夜,殷鶴跟蹤皇后,到藏書閣,晚了一步,沒當場捉住皇后夜會西狼人,但事後,卻在藏書閣外的泥里,撿到這顆珠子。
孛兒只斤?忽穆烈。
難道與皇后夜會的是西狼大汗?
這個猜測讓殷鶴驚駭。
他稟報給阿九。
可,阿九就是不願相信。阿九下意識地為皇后找藉口:「這顆珠子,許是與之前在賢德宮的天汗密使細作有關……」
巧的是,除夕夜,邏卒在南宮門外擒住一個西狼女子。
阿九便將她暴屍城門口,試探皇后。
皇后看到屍體後的平淡,讓阿九鬆了口氣。他的皇后,怎麼會是異族人呢?皇陵之中,皇后曾以身犯險,救駕。重陽驚變,皇后以為他出了事,雙手扒廢墟扒到流血,情真意切。皇后對他,怎麼可能不是真心?怎麼可能?
然則,殷鶴懇求,官家,許多疑點,不能得解,請您務必再試一次,最後一次,如果皇后真的清清白白,皆大歡喜,不是嗎?真金不怕火煉,既然官家深信皇后,再試一次,又何妨呢?
殷鶴是阿九的幼年好友、少年侍讀、鑾下忠臣,對阿九忠心耿耿。他如此請求,阿九答應了他。
這一試,竟試出了這樣的結果。
阿九站在冷風中,品出了比昔年在北涼軍中做質子時被關進黃金牢籠時更巨大的恥辱和孤獨。
他多麼希望,殷鶴說的都是假的。
他多麼希望,他的昭陽,他的中宮皇后,他的枕邊人,能經得住這場考驗。他甚至想過,來日,她的孩兒出生,如是皇子,他要第一時刻昭告天下,立為皇太子,以江山為托。
他原本是疑心深重的人。
因為她給的溫暖,他才卸下防備。
現在看來,多麼諷刺啊。
這個敵國的頭號細作。在除夕夜,還不忘私會忽穆烈那老匹夫。
她長著一張同若梨相類的臉,處心積慮地接近他。
他中了她的圈套。
萬般滋味,在阿九喉間。
他走近她,用手指抬起她的臉,揶揄地笑了笑:「事到如今,告訴朕,你的真實姓名吧。」
江南的陋巷,雨像銀灰色的蛛絲,黏黏的,濕濕的,纏在人心口。纖骨瘦枝,疏影亂。
烏蘭看著阿九,他遙遠得像她用來糊了燈籠的山水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