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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今夜,我一定帶你回草原

2024-10-27 16:08:39 作者: 棉花花
  明日,是正月初一,西狼人的查干薩日,白節。

  在草原上,白節的前一晚,也就是今晚,男女皆著盛裝,向長生天祈福,飲酒歡慶,徹夜不眠。

  烏蘭記得,小時候,年三十,阿布會牽著她的手,去巴侖台點燃聖火。

  羊群涌動。西狼的子民們匍匐在地,高呼著「崑崙大汗,神弓在手,與日月同歲」。每逢這個時候,阿布都會將她抱起來,用胡茬蹭她的臉:「小烏蘭,你說,阿布真的會跟日月同歲麼?」

  「當然,阿布永遠不老。」

  烏蘭一邊說,一邊聞著他帶著濃烈酒味的鬍子。所有與阿布有關的味道,都是這世上最讓她安心的味道。

  昇平樓外的梅林,嫩蕊輕搖,寒香凜然。

  烏蘭想,阿布為什麼會選擇在今夜來中原呢?且冒險進了臨安皇宮。

  如若被發現,後果不堪設想。

  馬倒,人不降則斃。王擒,敵不敗則潰。如果中原朝廷得知這個消息,怕是會千方百計擒住阿布,好跟西狼談條件。

  阿布一向不是個不理智的人。

  退一萬步說,就算他有什麼衝動的決定,身旁的人亦會勸諫。西狼的人怎會放心阿布來中原涉險?

  可是,她摩挲著手中的羊皮卷,那的的確確是阿布的字跡。

  一股神秘的力量牽引著她,往藏書閣而去。

  從御花園,路過綺月館,又穿過一片松柏林,到了藏書閣。

  這裡荒僻,白日裡尚沒有什麼人來,除夕夜,更是寂靜。

  兩個老嬤嬤靠在廊下打盹兒。

  烏蘭雖懷有身孕,但身手尚敏捷。她從西側一躍,攀住雕花,上了藏書閣的二樓。

  她依稀聞見了酥油茶的味道,烈酒的味道。

  她循著味道,走進里側的一間屋子。

  高高的書架,浩瀚的書卷。

  黑暗中,烏蘭發現自己身體在顫慄。

  越靠近那味道,她就越是顫慄。

  她慶幸這間屋子裡沒有點燈。她的一切奔騰的情緒,都掩藏在了漆黑的深夜裡。

  猶記十歲那年,她做了噩夢,赤腳跑進了王帳。在黑暗中,她怎麼都尋不到阿布。她哭得很傷心。她大聲叫喊:「阿布,阿布你在哪兒?」沒有人應她。她抱膝坐在角落裡。充滿了恐懼。直到阿布從外頭回來,將她摟在懷裡。她才覺得自己又活了過來。

  現在,她莫名地又哭了。

  一個粗獷、寬闊的懷抱擁住她。

  她聽到了阿布的聲音。

  「好久不見,我的小烏蘭。」

  她的眼淚更洶湧了。

  忽穆烈的大手撫過她的臉。

  他像小時候一樣哄她:「有阿布在,小烏蘭什麼都不必怕。噩夢裡的鬼怪,都會被阿布殺死。」

  她仰起潮濕的面孔,問他:「阿布,真的是你嗎?你怎麼會來這裡?」

  「托婭死在了中原。阿布牽掛你。見你一直沒回來,阿布只好自己來找你。小烏蘭,跟阿布回家吧。」

  忽穆烈的聲音比煙花蒼涼,比晚風溫柔。

  有誰會相信呢?

  崑崙大汗夜探中原皇宮,只為帶回一個小烏蘭。

  誰會相信他有這樣糊塗的時刻?

  他是令四海九州聞風喪膽的霸主,他是踩著滾滾人頭建功立業的忽穆烈啊。

  「阿布,我怕我回不去了……」她低頭道。

  忽穆烈道:「兩年前,在月牙泉,你說,你等著阿布帶你回家。阿布一直記得這句話。只要阿布在,你就一定回得去。」

  「巫師說,我是災星,會給草原帶來災厄。阿布,除了你,西狼國又有誰會歡迎我回去呢?」

  「除了阿布以外,你亦不需要任何人的歡迎。阿布從不相信你是災星。十六年前不信。如今更不信。」

  烏蘭不語。

  草原漢子忽然有些哽咽。

  「小烏蘭,前不久,阿布又過了一個生辰。阿布是什麼都不怕的人,但自你走後,阿布卻很怕過生辰。阿布一年一年地老去了。以後,會越來越老。每打一場仗,便增幾處傷口。阿布近來常常惶恐,不是怕死,而是怕自己等不到你回來了,你知道嗎?」

  烏蘭又哭了。

  阿布從來沒有像這樣在她面前流露出脆弱。

  真殘忍啊。

  歲月連神明般的阿布都沒有放過。

  撫養了她十四年的阿布,給了她溫暖童年的阿布,養育出她堅韌、無畏品格的阿布。求她回家。

  她一剎那沒有了拒絕的理由。

  六歲那年,她指著自己的心口,說,我愛阿布,永遠永遠。阿布,你不知道永遠是什麼意思嗎?永遠就是一輩子。

  離開西狼不過才兩年半而已,長生天在上,她怎能如此薄情,忘記自己的誓言?

  忽穆烈拉著她的手,往外走。

  「東西客棧的馬廄里,有兩匹最好的西狼戰馬。我們今晚就出發。」

  門外的腳步聲,讓烏蘭猛地一凜。

  難道自己離席之後,被人跟蹤了麼?

  她聽到了殷鶴的聲音。

  「藏書閣內有人!拿下!」

  忽穆烈擁著烏蘭,欲從窗口跳下。

  對於他而言,這輩子經歷過無數次兇險時刻。眼前的這個意外,算不得什麼。他有把握,能帶著烏蘭成功逃走。如果連這一點都做不到,他也枉稱一世英雄了。

  就在這個時候,烏蘭驀地感受到腹中的胎動。

  一隻小腳,有力地踢她。

  她的孩兒。她的骨肉。用這樣的方式反對著母親的背離。

  烏蘭從與阿布重逢的傷感中醒來。

  心念電轉之間,她想,如果她跟阿布回了草原,她腹中的孩兒該怎麼辦呢?

  她輕聲問阿布:「我的孩兒,怎麼辦?」

  阿布沒有吭聲。無論什麼時候,他都做不到欺騙烏蘭。他沒辦法空口許諾,會對這個孩子很好。

  中原皇帝的孩子,敵人的孩子,危險的種子,在西狼這樣以屠戮為榮耀的國度,怎麼可能會被善待?

  慈悲,是草原人的恥辱。

  烏蘭見慣了血腥、殘酷,見慣了西狼國的處事之風。

  她讀懂了忽穆烈這一刻的沉默。

  她猛地想到了曾經做的那個關於剝皮的夢。心頭荊棘叢生。

  殷鶴的人已經沖了進來。

  她高聲道:「是本宮在此!」

  她用這樣的方式,現身。她用這樣的方式,做了選擇。

  忽穆烈搖搖頭,從窗口一躍而下。

  烏蘭輕輕閉上眼。

  她知道,阿布一定很傷心。

  他如此不計後果地來尋她,卻得到了這樣的回應。

  這一次,她算是徹底地亮明了態度吧。雖然是在這樣被動而突然的形勢下。

  一夜梨雲空有夢,二分明月已如煙。

  對不起,阿布,我失約了。

  可我不再只是烏蘭,我現在還是一個母親。

  皇城司的人點亮了燈籠。

  烏蘭連忙拭淨了淚。

  「皇后娘娘,如何會在這裡?」

  殷鶴俯身,意味深長地看了烏蘭一眼。

  烏蘭淡然道:「本宮不過是想來找一本書而已。」

  「找到了麼?」

  「找到了。」

  「什麼書?」

  烏蘭隨手從書架取了一本離她最近的書,答道:「《太平廣記》。」

  「哦?皇后娘娘竟有如此雅興。」

  「怎麼,本宮孕中無聊,想找本閒書看,還需向殷大人稟明麼?」

  「微臣不敢。微臣這就護送皇后娘娘歸席。」

  他說他不敢。

  可他的一瞥一顧,一舉一動,無不是懷疑,無不是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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