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妾不如妻嗎?
2024-10-27 16:08:39 作者: 棉花花
可她什麼也聽不見。
她只聽見熟悉的、清朗的聲音在喚她「靈山」。
她仿佛回到十五歲那年。
及笄之年。
黑水鎮的風帶著勝春花的味道。
她趴在白錦園的櫃檯,嘰嘰喳喳地跟白若梨說:「若梨,若梨,你有沒有發現,你帶回來的帳房先生阿九,特別特別特別英俊。我敢跟你打賭,他不是一般人。」
她一連說了好幾個「特別」。臉紅撲撲的。
光陰交錯著,到今夜的賢德宮。
隔著屏風,她看見阿九向她走來,一如初遇時。
他擷取了她的心。給了她無窮的冷漠,給了她漫漫長夜的悽苦,卻也給了她半生回憶。他是她孩兒的父親。
離她咫尺的十步香,味道越發濃郁。方靈山眼前出現了血淋淋的幻覺。綺麗的香味全都化成了獠牙,正準備將阿九吞下去。她將永生永世地失去他。
她猛地驚叫了一聲。
「阿九,你站住!你站住!」
她的聲音在靜謐的夜裡格外刺耳。
阿九深深皺起眉。這個女人,果然又在玩花樣。他就知道,她喚若梨一個人來,沒那麼簡單。他一再地饒過她,她卻一再地執迷不悟。她究竟還有多少陰謀?
阿九輕咳一聲為號,屋頂的人衝破瓦片,從天而降。
穆雪松沒有驚懼,只是陰鬱地笑了笑。
她不打算戀戰,想著伺機從窗口逃離。
十步香已經燃起,這個狗皇帝卻渾然不知,帶了再多的人手來,又有何用?反正,再過一會子,他便要死了。
他帶來的人,也都得死。
還有這個出爾反爾的女人方靈山,就讓她死在自己的這個囚籠里吧。
然而——
事情沒有如她所願。
方靈山瘋了一樣地掙脫她,將阿九往門外推,她一邊推,一邊含糊不清地喊道:「出去,出去,有獠牙,有獠牙,會吞掉你,吞掉你……」
阿九本就在殿中香味的縈繞下,有些昏沉,忽見方靈山如此莫名其妙的舉動,更加怒從心頭起:「靈山,你做甚!糊塗了麼!」
穆雪松見狀,恐方靈山壞了她的好事。今夜之陷阱,最大的獵物便是狗皇帝。如果狗皇帝沒死成,她做這一切,豈非徒勞?
遂,彎刀凌厲向前,朝礙事的方靈山砍去。
方靈山生生挨了一刀,她身子前傾,用盡最後的力氣,將阿九推出門外。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但那幻覺實在太驚恐。她身體裡似乎有一股力量,驅使著她,讓她不得不這麼做。
皇城司的人同時朝穆雪松出了手。
刀光劍影。
皮開肉綻。
血腥味混著綺香,詭異得令人作嘔。
那把染了血的草原彎刀,閃爍著寒光。
穆雪松一霎時仿佛身處那個與蒙哥赤一同作戰三日三夜的草甸。
雖然此刻,只有她一個人廝殺。
但,蒙哥赤的身影,始終無處不在。
阿九看了看倒在地上的方靈山,又看了看正在打鬥的手持彎刀的穆雪松,他意識到事情並不是他想像的那樣。
顯然,被砍的方靈山不是這場鬧劇的主謀。
方靈山亦是被挾持的人。
她方才為什麼那麼拼命地推他出門呢?
殿內,皇城司的人占了上風,將穆雪松逼到退無可退。
眼看著就要拿下穆雪松。
但,皇城司的人卻漸漸疲軟無力,手中的武器掉落在地,他們一個個倒下。
穆雪松亦感不支,但仍頑強地匍匐著,從香爐後頭繞到窗欞邊。
這時,逡巡在外、查看賊人有無外援的殷鶴,已經覺察到了殿內綺香的古怪。
他手中的飛鏢擲出,從穆雪松的胸膛穿過,已經跨出窗欞的穆雪松「砰」的一聲,一頭栽在地上。
她的雙眼睜得很大。
左手伸向前方,手指張開,好像要竭力抓住什麼。
今夜托婭逃不走了。殿下。
托婭陪你戰鬥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了。
托婭盡力了。
殿下,托婭會在天上看著,看著你成為草原的霸主,看著你成為西狼的可汗,看著你振興克列部。
殿下,殿下啊,托婭萬般不舍,但勝負之事,奈何不得,托婭只能認命。
托婭去了。
殷鶴上前探了探鼻息,又似乎想到什麼,挑開她夜行衣肩膀處的位置細細看了看,遂向阿九稟道:「官家,她已經死了。」
阿九在冷風中吹了片刻,額上的暈眩感略略減輕了些。
燈籠暈黃的影子在他稜角分明的臉上晃晃悠悠。
他緩緩道:「可惜,若是留下活口,或能撬出些什麼。」
殷鶴搖頭道:「這細作甚是狡猾,方才,微臣若不快快出手,她便已趁機逃走了。」
「細作?」
「是。她肩上有火焰圖樣。這是天汗密使的標誌。天汗密使,是忽穆烈手下暗衛中的一支,受過嚴苛的訓練。她們就算被捉住,也不會泄密,而是會自盡。」殷鶴道。
阿九倒吸一口涼氣:「她是西狼細作,竟然能在中宮隱藏那麼久。是朕疏忽了。」
殷鶴猶豫一番,想開口說出自己的猜疑,但,遠遠地,見烏蘭和白若梨急急往賢德宮趕來,便什麼都沒再說。
侍衛擦洗著賢德宮的血污。
殿內的十步香被清理出來。
方靈山睜開眼。
阿九上前,俯下身來,摟住她的頭。
「靈山,朕今晚錯怪你了。朕已命阿鶴傳太醫來了。你不要怕。」
方靈山渾身血污,氣息微弱,她苦笑道:「阿九……我自進宮以後,便沒有這麼叫過你了,今晚,我又叫你阿九了……你那會子說我糊塗,其實,我從來就不糊塗。只是,你不懂我罷了。你不懂我。」
橫豎,她今晚是要死在穆雪鬆手中的。
她雖推了阿九一把,但是她根本沒有指望他會承她的情。
她心心念念的,只是怪他不懂她。
從來沒有懂過她。
阿九沉默。
烏蘭和白若梨已經趕至近前了。
白若梨在來的路上,已經從侍衛口中大略知道發生了什麼。
此刻,烏蘭扶著她,靠近方靈山。
方靈山輕聲道:「若梨,你來了。」
白若梨循聲,握住她的手,悲泣道:「靈山,靈山……」
人間萬事消磨盡,只有清香似舊時。
這世間物是人非,白若梨心裡,方靈山還是她少女時代的閨中密友,陪她從黑水鎮一同走來的人。
「若梨,我的死,是必然的。你不必傷心。事到如今,我,我,我有件事,一定得,得告訴你們。你,你,你來了,我才能說——」她劇烈地咳嗽起來,滿臉漲得通紅。
十步香的毒在她的腦里越滲越深。
她什麼都看不清了。
嘴唇木木的,打著顫。
「靈山,你說。」
白若梨的手心暖暖的,像是陽間最後的力量在拉扯著方靈山。
「孩……子,我的孩子……」方靈山說出這幾個字,眼珠里的火光兀地被吹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