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十步香,可殺人,還可致幻
2024-10-27 16:08:39 作者: 棉花花
這一晚的綺月館,青煙裊裊。
今日,是方硯山的冥誕。
白若梨淨了手,點了香,對著方硯山的靈牌俯身拜了拜,末了,將香插至香爐中。又到一旁的小廚房,摸摸索索地,親手煮了兩碗清水面,在靈牌前面擺一碗,自己面前擺一碗。
白若梨一邊吃麵,一邊朝著靈牌的方向說話,好像方硯山就坐在那裡似的。
硯山,你若還活著,今日滿三十五歲。
是個壯年將軍呢。
往年你生日的時候,總是避著同僚的宴飲,避著手下的將士們,躲在府中,吃一碗我親手煮的面。
你說,我煮的面,有黑水鎮的味道,吃著面,好像故土未失、你還在家鄉似的。
硯山,臨安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來得比往年早,你在陰間冷不冷呢?有沒有轉世投胎?我常常想,要是你活著的時候,咱們有個孩兒就好了。我沒有來得及告訴你,我很喜歡很喜歡孩兒。
我給靈山的孩子憫兒做了很多很多的衣服。他都穿不完。根本用不上司紡局的繡工。硯山,我其實是希望靈山生的是個公主的,你知道的,靈山素來心氣兒高,我擔心會禍及憫兒。你我夫婦從來都不希望靈山去爭什麼。憫兒是個皇子,倒是讓她多了許多無謂的希望。不過,你放心,我會勸她的。我守在宮裡,不會再讓靈山做傻事了。
硯山,我失明以後,總覺得辰光似乎變長了,旁人每日有十二個時辰,我倒像有二十四個時辰,一日當著兩日過。
硯山,我想念你。
這樣的話,我們以往都是不說的。但現在,我要跟你說,我想念你。
阿九送了許多書捲來綺月館。內侍讀給我聽,前幾日讀到柳耆卿先生的一闋詞。
望處雨收雲斷。晚景蕭疏,堪動宋玉悲涼。故人何在,煙水茫茫。幾孤風月,屢變星霜。
我當時居然落淚了。硯山,我越來越善感了。你別笑話我。
一碗清水面,絮絮地吃了半個時辰,還剩半碗,白若梨聽到門外有腳步聲傳來。
阿九和烏蘭來了。
內侍要通傳,阿九制止了:「莫要驚擾方夫人。」
他知道今日是方硯山的冥誕,若梨定然在祭拜。
對於方硯山,阿九始終有一份區別於君臣以外的情感。方硯山的死,是他時至今日想起來仍感到遺憾的事。那份遺憾在某些時刻會被無限放大。比如,各處戍邊的武將回臨安述職時。比如,有緊密軍務想找個人相商時。比如,當他發現再也沒有一個官員似方硯山一般毫無私心時。
他在書案上寫了幅字:百戰妙一心運用,兩言決千古太平。
晚間,他跟烏蘭說:「我們去看看若梨吧,一起陪陪她。」
烏蘭說了聲「好極」,兩人沒有乘輦,攜手往綺月館來。
路經御花園,烏蘭摘了大把的臘梅。
邁進門來,她笑道:「姐姐猜,我給你帶了什麼?」
白若梨雖看不見,卻聞到了清香。
「今年雪早,臘梅也早,真好。」
阿九看到方硯山靈牌前的青煙,也上前敬了炷香。
烏蘭有心讓白若梨排遣苦悶,叫嚷著打雙陸,要姐姐點籌碼。白若梨笑著答應。
紅蘿炭燒出滿殿的春意。
臘梅幽香。
就在這個時候,賢德宮報信的小內侍來了,急急道:「方夫人,方貴妃請您過去,說有急事與您商量……」
聽說是靈山的事,白若梨連忙站起身來:「什麼急事?」
「奴才不知。方貴妃特意叮囑說,讓您一個人去。想來是十分要緊的事……」
小內侍邊說邊擦著汗。大冷的天兒,跑得急,額上竟沁了汗珠子。
白若梨問道:「可是貴妃有何病痛?」
小內侍搖頭:「奴才不知。晚上送進去的膳食,倒是如常進了的。貴妃平日不喜歡奴才們打擾,所以,奴才們等閒不進殿門,只在外頭伺候。」
白若梨向阿九和烏蘭道:「我去瞧瞧。」
烏蘭道:「我們同你一起去吧。」
白若梨道:「別。靈山自幽禁以後,性子孤拐,舉凡什麼事,容易想多。她指明讓我一個人去,到時不如她的意,她又會生一肚子的悶氣。今日是她哥哥的冥誕,想來她有體己話說與我,我去一趟,不妨事。」
阿九想了想,總覺得不妥。
也許是經歷過七夕宮變和重陽事件以後,方靈山的所作所為一次次讓他出其不意,所以,他對方靈山的戒心很重。
他不知道那個幽暗角落裡的女子又會出其不意地生出什麼樣的駭人心思、做出什麼樣的駭人舉動。
如果說,這天底下有什麼讓阿九頭痛的人,無疑就是方靈山了。
不能殺她,不能放她。不能近她,不能遠她。
不能不管她,卻又不能不防著她再惹出亂子。
「若梨,還是我去一趟吧。這麼晚了,路上有積雪,不好走。你跟昭陽坐著敘敘話。我也很久沒見靈山了。她生下憫兒都這麼久了,我去問問她少什麼,缺什麼,也算是為憫兒儘儘心。」深思熟慮後的阿九如是說。
阿九去看靈山,的確可讓靈山歡喜。被幽禁以後,她再也沒見天顏。阿九現時願意去看看她,或可穩一穩她的心。思及此處,白若梨點頭道:「也好。」
倏爾,阿九出了綺月館,命人傳來殷鶴,囑他帶些皇城司的人馬暗中跟隨。
黑漆漆的賢德宮,看似平靜,卻又讓阿九隱隱覺得不安。
他做足了準備,方緩步上前。
當初為了掩蓋七夕宮變這樣的宮闈醜事,阿九命內侍監裁撤了賢德宮大半的僕役,只留零星的幾個人輪流看守。夜裡,連燈籠也不點。
阿九命人點了燈籠,賢德宮這才有了些光亮。
庭院中,荒草深深。
阿九半年沒來這裡,一時間竟有些無措。
仿佛裡面的那個女子,不是他的妃嬪,而是他的某處膿瘡。
裡面的人,聽見了外面的動靜。
穆雪松在中宮伺候那麼久,對阿九的聲音自然是非常熟悉的。從聽見阿九吩咐內侍點燈起,她便欣喜不已。
原本是想先把白若梨弄來,再用白若梨釣來這廝。不料想,這廝居然自己上門了。還免了她多費周折。
好。很好。
要是烏蘭一同來,就更好了。可以一道結果了她。誰讓她總是不肯聽從主子的命令呢?
不過……現下這樣也不錯。
殺了中原皇帝,是大功一件。此等功勞,焉能不讓主子在大汗跟前兒露臉?軍中支持主子的人,想必更多了。王儲之位,定能是主子的。早該如此了。主子哪一點不比那乳臭未乾的廢人那木罕王子強千倍萬倍?
克列部的血液,會在西狼復甦,重新統領大漠。
這是千千萬萬克列人的宏願。
穆雪松興奮得眼裡發光,就像一匹狼等待獵物、伺機出手時眼裡的光一樣。
她將方靈山挾至屏風後。
門推開了。
那「吱呀」的一聲在穆雪松聽來,簡直是世上最動聽的曲子。
她悄悄點燃了「十步香」,看著阿九一步步走近。
一步,兩步,三步……
「方……」阿九想喚「方貴妃」,臨出口,喚的卻是「靈山」二字。
「靈山,朕來看你了。」
被彎刀脅迫著的方靈山,不知道殿中突然散發的綺麗香味從何而來。十步香,除了可殺人,還可致幻。
方靈山的意識有些模糊。
屋頂的瓦片,有細微的響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