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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變的,是我自己的心境

2024-10-27 16:08:39 作者: 棉花花
  昭陽殿建成多日了,卻總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空置著。

  看來,自己一直沒有遷宮,是冥冥之中早已註定的吧。

  「好。」她迅疾地答道。

  仿佛慢一點點,就來不及似的。

  仿佛慢一點,胸腔中的某處眷戀,就會蔓延出來,像一株地錦,爬滿整間屋子,爬滿這座宮殿。

  她素來不是個猶猶豫豫的人。

  她就應該像捕鷹、馴馬一樣,乾脆果決。

  所以,她不給自己後悔的餘地。

  「什麼時候迎娶?」她迫不及待地追問了一句。

  忽地,一隻胳膊一把將她拉過去。

  還未待她反應過來,阿九的手已經在她的臉上使勁兒捏了捏,他帶著慍色的雙眼,離她只有半寸之距。

  「讓我來看看你這腦子裡整天想的是什麼東西?什麼迎娶?迎娶誰?」

  「迎娶姐姐啊,這不是你的意思嗎?」

  「我說讓若梨進宮,就是迎娶了?」

  「是。」

  阿九更生氣了。

  她答得這麼痛快做什麼?

  「你怎麼好像很樂見這個結果似的?你到底心裡有沒有我?」阿九道。

  他的胳膊勒得她不舒坦,她推了他一把:「你管我呢!」

  她推得太用力,身子不留神往後一仰,阿九連忙扶住她,罵道:「你當心我的孩兒!毛毛躁躁的,倘是摔壞了,要你賠!每年生一個,賠一屋子的孩兒給我!」

  每年生一個。

  那豈不是母畜?

  想到此處,烏蘭憋不住笑了。

  又一想,這會子說這麼嚴肅的事情,不能笑,遂,她氣勢洶洶地向阿九道:「你娶姐姐,莫不是還委屈你了?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對姐姐單相思,十幾年了!難道因為姐姐失明了,看不見了,你就一下子變得嫌棄她了?若果真如此,阿九,你可是連馬廄里的那匹老公馬都不如!」

  「這些話,你是聽誰說的?」

  「我聽……」她不願告訴阿九,自己曾在勤政殿外偷聽到他們的談話,便話鋒一轉,道,「我聽宮裡人說的。」

  「那都是從前的事了。一騎白馬歲月疏,人生誰無少年時。」

  這是他與她第一次認真地說起這個話題。

  他嘆了口氣,道:「宮裡人素愛以訛傳訛,傳著傳著,越傳越齷齪,說什麼『君覬臣妻,貪圖美色』。其實,那些人哪裡曉得,這當中原原本本的事由。我當初確實愛慕若梨,愛慕了很長時間,但絕不是因為她的美貌。現在,我說不會迎娶她,也不是因為她失明了。她對於我而言,是若梨,生,老,病,死,美,丑,她都是若梨。變的,是我自己的心境。」

  子夜了。

  他把烏蘭拉到床榻上躺下,將被子掖好。

  月光已經很淡,近趨於無了。

  殿內是幽幽的燭火。

  阿九想,這麼久以來,由於他比烏蘭年長了十幾歲,他總是不知不覺地把她當個小孩兒,這一點或許是他錯了。

  她是他的妻。

  好多事情,他理應對她坦誠。

  他繼續道:「我是父皇第九子。父皇駕崩後,皇兄登基。皇兄忌憚我是父皇生前最疼愛的皇子,我的嫡親舅父周秉忠是當朝名將,便將我送去北涼做質子。我被關在一座黃金籠子裡,整整三年,受盡折辱。直到,我遇見若梨……」

  「她用銀針,射穿了鎖芯。她不知道我皇子的身份。她說,你我同為漢人,身在異邦,我豈有不救你的道理?她將我帶回黑水鎮,收留我,讓我做白錦園的帳房先生。皇兄聽聞我從北涼逃走,派了很多殺手來暗殺我。白錦園一度給了我莫大的庇護。昭陽,你能理解我那種心情嗎?若梨對於我來說,不只是一個女子,她曾是我生還的希望,她如雪似月。我每次看她一身白衣站在我面前,我都生出錯覺,她是白衣觀音。」

  暮秋瑟瑟。

  阿九的聲音低沉、緩慢。

  「我曾說,我若登上帝位,一定報答她。我那時候想的是,許她做皇后。這是最隆重的報答了。可真的到了我做皇帝的那天,她拒絕了我,拒絕得很乾脆。她選擇了硯山。我沒有勉強她。但好多年,我都想不明白,這是為什麼。我以為在白錦園她對我的好,是男女之情。她說這是最大的誤會。越是得不到,我便越是執念。七夕夜,硯山死的那天,我忽然隱約明白了,我跟若梨,這一世都不會有緣分。」

  說到這裡,他撫摸著烏蘭的小腹。

  「昭陽,一開始在馬場,我注意到你,的確是因為你有一張與若梨相似的面孔。但是,酒館逃債,花船共枕,共食糯米,皇陵驚變,腹中有喜,這麼多日子過去,你早已不再是若梨的影子。特別是重陽那日,你以為我死了,你在廢墟扒著,扒得手上都是鮮血,你的悲傷那麼真切,我看得心裡又暖又痛。昭陽,從那一刻開始,我對自己說,要好好待你。」

  從合歡初夜,至今,夫妻多少個朝暮,他從來沒有像今夜這樣,與她長談。

  烏蘭一時間不知說什麼好。

  阿九道:「我說讓若梨進宮來,只是擔憂她失了雙目,若是遇上危險,孤立無援。在宮裡,畢竟安全些。另,我原本打算,等若梨從邊境回來,再賜死靈山。但現在,我改主意了,我決定饒恕靈山的死罪。雖然若梨沒有開口求我,可我知道,她是惦記靈山的。方家畢竟於我有恩,硯山又……唉,便是衝著若梨和硯山看,我也不能殺了靈山,幽禁到終,便罷了。賜若梨『翁主』的身份,住在綺月館。那裡離賢德宮近。她可以常常與靈山在一處。靈山偏執,有若梨勸解,或許會好些。」

  「往後,日子漫長,假使若梨有歡喜的人,不拘是匪是盜,我都風風光光地以皇室女子的禮制將她嫁出去。假使若梨想為硯山守節一輩子,我亦尊重她,讓她豐衣足食,不被風吹,不被雨淋。」

  他竟都思慮周全了。

  烏蘭此前所有的掙扎、擔憂,倒是顯得多餘了。

  她嘴上犟道:「姐姐才不會喜歡什麼匪盜呢!你真是會瞎說!」

  手卻不覺往一側挨緊了些。

  自從生父身死西狼、姐姐雙目失明後,她對草原的歸心好像沒那麼重了。她挨著阿九,迷迷濛蒙地睡去。

  生平第一次,她夢裡的草原,月牙泉的泉水是紅的,綠綠的草地上長滿了利刃,牛羊變成了成片的火藥。

  她最親愛的阿布,正在剝一張人皮。

  她走近一看,那人皮竟是她孩兒的。

  從夢裡嚇醒,她渾身汗濕透。

  卯初了,阿九已經起身上朝去了。

  瓊華殿很安靜。

  烏蘭沒有招呼婢女,披了件外衣,往東偏殿去。

  她本來只是想去看看憫兒,走到窗邊,驀地聽見穆雪松正小聲地用西狼語說著什麼。

  她不動聲色地將耳朵湊到窗欞上,細細聽著。

  依稀只聽到「蒙哥赤」這幾個字。

  蒙哥赤,烏蘭有些印象,他是西狼的第十一王子。戰功卓著。英勇非凡。心思縝密。智謀了得。西狼軍中不少人都說他頗肖父汗。

  「嗖」地有一個黑影,從東偏殿的側門躍上屋頂。

  烏蘭趕緊後退幾步,藏在一根石柱後頭,不叫穆雪松和那人發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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