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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額吉有了名分

2024-10-27 16:08:39 作者: 棉花花
  在臨安這個深秋的晚上,月亮照著宮廷高而深的青牆碧瓦,在三個人之間灑下青白色的光。

  門前朝暮,無情秋月,有信春潮。

  三人當中,阿九和烏蘭俱心事重重,雙目失明的白若梨反倒是最淡然的那個。

  她徐徐摸索著,走到席面上坐下。

  在黑暗中久了,她已經接受了,習慣了,熟練了。

  她可以靠細微的動靜、氣味、風聲來尋找方向。就像曾經母親教她練針時那樣,她努力地讓自己在黑暗中一寸寸地勝利,一寸寸地戰勝自己的惶然。她從來都是不能容忍自己害怕的。什麼都不能怕。

  「我聞見了桂花酒的氣味。這個時節,桂花酒是最好的。初秋的時候,味道還略浮了些。到了暮秋,味道沉下來,雋永深沉。記得搬來臨安的第一年,我,硯山,靈山,九郎,四人在御花園裡搖桂花釀酒。硯山說,臨安這地方,什麼都不好,唯獨花好,山水好。」

  白若梨坐在桌邊,摸著酒壺,倒了杯桂花酒,仰頭喝下,她笑著喚阿九和烏蘭:「過來一同飲酒啊。」

  阿九怔怔地上前。

  烏蘭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姐姐,隨之,也上前坐下。

  三人的這頓晚宴,吃得很沉悶。

  御膳房精心準備的菜餚,幾乎是一口沒動。桂花酒,喝了許多許多。

  阿九醉了。

  醉了的他,哭得像個孩子。

  他握著若梨的手,說:「這天下,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真的。我都可以給你。」

  白若梨掙脫他的手。

  他趴在桌子上,昏睡過去。

  烏蘭吩咐宮人們將他扶到榻上去。

  她跟白若梨一道,走到庭院中。

  「他呢?」烏蘭問。

  她口中的「他」,自然指的是白雲霄。

  白若梨低頭,過了好久,方道:「爹不在了。」

  這是今晚砸向烏蘭的第二聲驚雷。

  她嘴角彎彎的,搖搖頭,道:「不在了?許是去蒼梧了。他離開臨安的時候,給我腹中的孩兒買了頂虎頭帽,他說,在黑水鎮,外公給孩子買了虎頭帽,孩子戴了,一生平平安安。」

  白若梨攬住她,輕輕地貼著她的臉,道:「他的棺木,現,停在方府。」

  烏蘭仍是搖頭:「姐姐,不會的。他才剛剛恢復記憶。他捨不得死的。」

  白若梨徐徐將西狼發生的事,向烏蘭說了一遍。

  末了,白若梨道:「他說,讓你一定要記得,你是漢人,你姓白。」

  烏蘭的面孔,就像此刻檐下的燈籠,搖擺著,木然著。

  白若梨摟緊她,道:「我知會了白家的族老,在白氏祠堂,給你母親立個牌位。雖然她生前,沒有過門,沒有同父親成親,但,我想,她應該有個名分。」

  名分。

  這兩個字,讓烏蘭痛而感傷。

  他們都已不在人世。

  額吉倒是有名分了。

  如果人死有知,額吉會是什麼樣的心情呢?

  這輩子,好歹是嫁過一回了。

  好不容易尋到的生父,死了。

  為了保護女兒,用無畏、決然的方式死去。

  烏蘭終於理解了當初額吉為何會愛上白雲霄。

  「你且歇息吧。明日我在方府等你。我們一同看著他,入土為安。」白若梨轉身。

  「姐姐,你去哪裡?」

  「我去靈山那裡。」

  烏蘭吩咐奶娘,抱來小皇子。她牽著白若梨的手,撫摸小皇子。

  「姐姐,他是方貴妃的孩子,憫兒,生於九月初九重陽日。是我親手接生的。你摸摸,他胖胖的,特別可愛。」

  白若梨的眉心,微微動了動。

  進宮之前,已隱約聽到些傳聞。今見靈山的孩子被養在瓊華殿,白若梨約莫猜到了什麼。

  嬰孩粉嫩的觸感,讓白若梨心中柔軟。

  民間都說,外甥類舅。如果硯山能活著看到這個孩子,該有多麼歡欣。

  烏蘭看著姐姐如此喜愛這個孩子,心中那個想法更堅定了。

  如果姐姐留在宮中,如果姐姐嫁給阿九,姐姐就能名正言順地撫養這個孩子了。

  姐姐無兒無女,無家無依。

  留在宮裡,姐姐便有夫君,有孩兒,有家了。

  賢德宮的門,開了。

  「靈山——」白若梨喚了一聲。

  方靈山聽見聲音,猛地從床上爬起來,往門口處奔去。

  「若梨,你回來了,你總算回來了……」方靈山道。

  白若梨回來了,方靈山覺得自己終於有救了,有指望被放出去了。

  看到白若梨的那一刻,她步子停住,張大嘴巴。

  「靈山,我走的時候,再三叮囑你,好好兒地待產,什麼也不要想,什麼也不要做,你還是沒有聽進心裡去。」白若梨道。

  方靈山沉默半晌,道:「獵犬終須山上喪,將軍難免陣前亡。若梨,都道你在西狼打了勝仗,卻不想,你付出了這樣的代價。」

  轉瞬,她問道:「官家已經召見過你了?」

  「是。」

  「我的孩兒……」

  「我摸到他了。」

  方靈山將雙手扶在白若梨的兩肩上,激動而凌亂道:「若梨,你去求求官家,你為朝廷做出了這樣的犧牲,這個當口兒,官家一定會答應你,你求他將我放出去,你求他立我的孩兒為太子,你求他,你辦得到的……」

  「靈山,事到如今,你竟還存著這樣的念想?」

  「難道不應該嗎?若梨,你難道不想讓這個孩子做太子嗎?他也是方家的血脈,哥哥的血脈。你與哥哥夫妻一場,難道就不顧念嗎?」

  「靈山,你了解我,我是不會為這事求阿九的。」

  「我必須要離開這裡。我要和我的孩子在一起。若梨,求求你可憐做娘的心。他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啊。他不能被養在別人那裡……」

  「孩子,我一定會顧念。但,我是不會求阿九的。謀逆大罪,靈山,阿九留著你的性命,已經是格外開恩。」

  方靈山聽到這裡,瘋了一樣地將白若梨往外推:「你和哥哥,從來都是指望不上的!我從來都只有靠自己!你既不管我的死活,來這裡做什麼!」

  「砰」的一聲。

  門被關上。

  白若梨在門外道:「靈山,除了爭權奪勢,其他我都會幫你的。」

  瓊華殿。

  阿九躺在榻上。

  烏蘭坐在他身邊。

  亥初,阿九坐起身來,酒醒了多半。

  烏蘭給他遞了盞茶,斟酌著,如何將心內的決定,說與他。

  阿九先開口了。

  「昭陽,我剛做了個夢。」

  「什麼夢?」

  「我夢到若梨看不見,沿著峭壁行走,跌下了深淵……」他說著,眼眶通紅。

  烏蘭聽了這話,同樣黯然。

  「昭陽,我……有件事,同你商量。」阿九說道。

  他從沒有用過這樣的口氣同烏蘭說話。

  烏蘭看著他,等著他說下去。

  「讓若梨留在宮中,你說……好麼?」

  這個想法,跟烏蘭不謀而合。

  然而,這一霎,烏蘭卻不知是該高興,還是該悲哀。

  昭陽殿的庭院裡,栽滿了梨花。

  姐姐入住,才最相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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