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把夫君,讓給姐姐吧
2024-10-27 16:08:39 作者: 棉花花
白若梨在這一夜,似乎走了很長的路。
從黑水鎮,到洛陽。從洛陽,到臨安。又從臨安,到北境。
她從及笄之年的少女,走到花信年華的小婦人,再走到新喪的寡婦,到最後,走到一身戎裝的將帥。
方硯山穿著七夕身死那天的袍子,站在不遠處,沖她笑。
她說,硯山,你帶我走吧。
方硯山搖頭。
她說,硯山,我的雙眼,好痛,好像被挖空了一樣,我的心也被挖空了。
方硯山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臉。
他的手,滿是繭,粗糙溫熱,撫在她臉上,痒痒的。
她眷戀地蹭著他。
突然,方硯山的手抽走,一陣大風將他刮到奈何橋。
她倉皇地喊著:「硯山,硯山——」
「夫人,您醒了?」
耳邊,傳來軍中將官沉重的聲音。
白若梨覺得屋內很冷,雙眼纏著布條,什麼都看不見。
她想用手去扯掉布條,將官連忙道:「夫人,不可,您的雙眼中進了西域毒蟲,軍醫說必須將腐肉和毒液清除,才可保命……您現在不能動,這北境天寒地凍的,一應藥材不如臨安齊全,若是瘡口再流了膿,可就麻煩了……」
白若梨道:「你是說,我的眼睛……被挖掉了?」
將官沉默一會兒,跪在地上,流淚道:「夫人,此乃不得已之舉。屬下等不能眼睜睜看著您沒了性命。屬下願領夫人責罰,打多少軍棍,都甘願。」
原來,在幻境裡,她覺得自己雙眼被挖空,竟是真的。
戍所的門打開,軍醫端了湯藥進來。
紛紛揚揚的雪花隨之飄了進來。
有一片雪花,恰好落在白若梨的手心,涼涼的,濕濕的。
白若梨問道:「下雪了?」
「是,夫人,昨夜下雪了。北境驟然又冷了不少。」
白若梨似想起什麼,神色凝重。她從軍床上下來,摸索著,走到沙盤邊:「傳我的軍令,今日,派三千名士卒挖戰壕。另,讓倉官清查一下,看軍中的弓弩還剩多少?」
「夫人,咱們……又要打仗嗎?」將官小心翼翼地問道。
「若不如此,咱們這一劫,難渡。」白若梨說著,聲音有些顫抖。
她根本無暇為雙眼失明而悲傷,為親父之死哀慟。
有更要緊的事,需要思量。
此番,出了這樣的意外,討回失地的事,無望了。她沒想到,千挑萬選,選出來的看押那木罕王子的場所——西狼一處廢棄的軍用倉庫,明明十分精妙,卻因此惹了大患。那木罕王子的兄長蒙哥赤,應該是暗中發現了這個藏身之所,但是不告訴忽穆烈,就等著她將那木罕王子帶到四平台的路上動手。如此,國讎在前,家恨在後,西狼的所有人都會恨她,而無暇追責內紛。禍水東引。
蒙哥赤料到,她冒險將那木罕王子藏在西狼的地盤上,為了不引人耳目,不會帶太多人手跟隨。這是很好的動手時機。
那木罕王子中毒後,蒙哥赤跑了。她本可以和秦恕一起,將那木罕王子火速轉到中原戍所,再慢慢與忽穆烈斡旋。
可惜啊,她敗在了自己的善良和信義上。
她擔心拖下去,那木罕王子真的死了。
那少年,畢竟無辜。口口聲聲地叫著「阿姐」。眼神明亮又清澈。
她想著,早一些到四平台,西狼有解藥,那木罕王子能早一點得救。
她想著,連一個十三歲的少年都知道,中毒乃是內紛,老謀深算的崑崙大汗會不知道?
然,西狼人和漢人,是不一樣的。
《左傳》中有一句話:勝之不武,弗勝為笑。
漢人哪怕是對待敵人,也將「勝之不武」作為可恥的事。
但西狼人,並不如此。
白若梨,單刀赴會。
前方是龍潭虎穴。
如此,一步步錯下去。
這一場較量,她輸了。
六百里失地,付諸東流。
眼下,她需要做的,是馬上與西狼休戰。
北境即將天寒地凍。
如果讓西狼人發現,中原有怯戰之意,會趁勢發動猛攻。北境,危矣。
她必須先下手為強。
挖戰壕。
設弓弩。
做出積極備戰、主動出擊的模樣。
越是如此,才越有可能得到一線生機。
白若梨站在戍所門外,大雪讓她很快白了頭,她沒有拂去。橫豎,她現在什麼也看不見。
她想起李白的《北風行》。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軒轅台。中有一雙白羽箭,蜘蛛結網生塵埃。箭空在,人今戰死不復回。
死去的人,回不來。
活著的,得用盡全力,活下去。
西狼。
獄卒將刑房中發生的事,稟與忽穆烈,忽穆烈叱喝阿黛拉不該輕舉妄動。
他原本打算將白若梨多關些時日,以觀中原動靜,此為心理戰術。
阿黛拉滿心為兒子悲痛,哪裡聽得進去。
她寫了封充滿委屈的信,連夜讓人送去給娘家阿爹。於是,西漠阿翁給忽穆烈傳話,今冬,西漠旱得很,原本打算送來的一千隻肥羊、六千件冬衣,要緩一緩。
忽穆烈正想著如何回話,軍探來報,中原人大挖戰壕,擺了弓弩,像是準備大戰一場。
忽穆烈稍有詫異,召集重臣到王帳議事。
軍師揣測,中原既敢有此舉動,想來定是有一定的實力,說不定臨安還會派援軍來,不如就此休戰,往後徐徐圖之。
忽穆烈允了。
眾人商議,以那木罕王子的傷勢為由頭,可不向中原歸還失地,但,為表休戰誠心,將刑房裡的秦恕放回去,傳遞休戰消息。
據阿黛拉手下的番僧說,白若梨與刑房中死去的那老頭甚為親密,似有親緣關係。
那便將那老頭以漢人之俗入殮,著錦緞壽衣,備一口厚棺,好生送回去。
如此這般,算是給了中原主帥顏面。
雙方幾經交涉,五日後,休戰事宜畢。
白若梨扶棺,南歸。
那一日,是十月初七。
烏蘭抱著小皇子劉憫,站在瓊華殿的檐下,舉目北望。
這時節的臨安,楓葉紅得濃烈,無患子樹變得金黃。
阿九催了她幾次,要她遷宮昭陽殿。
她一直想著,等姐姐回來,再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