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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阿姐,你陪我吧

2024-10-27 16:08:39 作者: 棉花花
  趕往四平台的路上,白若梨的心裡似煮沸了一壺茶,上下翻騰。茶葉沫子四下躥著,燙燙的,熱熱的,每戳中一處,她眉頭便深鎖一寸。

  這件事,她越想,越驚。

  如芒在背。

  如鯁在喉。

  本來,形勢一片大好,初戰告捷,漲了中原兵士的志氣,也讓西狼韃子越發摸不清中原的軍力。休戰的目的,就達到了。又以那木罕王子為條件,讓忽穆烈答應歸還六百里失地。

  白若梨每每想起邊民痛哭流涕的模樣,便感慨萬千。那些身處異邦轄制的漢人,被定為「末等人」,過著豬狗不如的生活,夜夜盼著王師北定。

  討回六百里失地,便是討回上萬百姓的安寧。

  白若梨在北境的每一天,都鬥志昂揚。

  然而,現在,那木罕王子中了劇毒。她的計劃全都被打亂了。

  忽穆烈那樣的人,讓他低一次頭,不容易。這下子,讓他失了王儲,激怒了他,恐他一時氣憤之下,要與中原軍隊決一死戰。

  若果真那樣,便糟了——

  現在中原軍方的實力,白若梨心裡最清楚。根本經不起長線作戰。

  彼時,弊病便全都會暴露出來。

  其一,糧草供應不足;

  其二,兵多將寡;

  其三,十月已至,北境奇冷,三日下冰雹,四日鬧雪崩,與西狼騎兵相比,中原將士不耐酷寒,在冰天雪地里作戰,明顯處於劣勢。

  從臨安出發前,白若梨跟阿九說得很明白了:此次出征,宜速戰速決。

  若真的久戰、疲戰,她如何跟阿九交代、如何跟朝廷交代呢?

  搞不好,就連臨安的半壁安寧都要失去了……

  白若梨深深地自責,深深地愧悔。

  躺在羊車上的那木罕王子,看著白若梨心事重重的模樣,伸出手,拽了拽她的衣袖,道:「阿姐,你莫要愁,我讓我父汗不追究你,便是了。」

  他說得好輕鬆。

  似全然不知這件事有可能帶來的嚴重後果。

  白若梨道:「你好生躺著吧,別作聲了。早些去四平台,看看能不能尋到解藥。你一定不能死。」

  「阿姐與我,不過萍水相逢,這般在意我的安危麼?」那木罕王子眼角彎彎,笑道。

  「當然,現在,你的安危就是我的安危。說了你也不懂。」

  「阿姐,你總是皺著眉頭做甚?你別緊張呀。你看,我都中了劇毒了,我都沒有緊張。草原男兒,誰沒有受過傷、中過毒?莫要大驚小怪。」他將身子往前傾了傾,湊近白若梨,道,「阿姐,你今年多大了?在中原擔的是什麼官職?我聽見這人叫你夫人,你已經嫁人了?你的郎君是何等樣人?怎麼放心叫你一個人出生入死的?」

  白若梨雖已有二十八九歲。但因未曾有過身孕,未曾生養,早年操持府務時,方家人事簡單,夫妻感情恩好,不曾勞神費心,又因天生皮膚白皙,不似一般草原女子那樣黑紅,故而看上去,年歲比實際上要小得多。那木罕王子以為,她不過比自己大幾歲而已。

  一旁的秦恕看不慣那木罕那副樣子,厲聲道:「小韃子,老實些!休要聒噪我們夫人!我們夫人的郎君是已故的方硯山將軍,蓋世的英雄!豈是你這小韃子能輕視的!」

  聞聽白若梨的郎君已死,那木罕王子忙道:「那阿姐便是寡婦了?乾脆莫要回中原了,留在西狼,做我的武藝師父吧!阿姐陪我打獵捉狼,我許阿姐太平榮華!」

  白若梨氣笑了:「你許?你拿什麼許?你的小命都快沒了!你快消停吧。讓我安靜會兒。」

  「我自然是能許的。以後整個西狼國都是我的。整個西漠也都是我的。阿姐怕是不知道我阿翁的財富有幾何。」

  西漠阿翁,神秘而富有的老人。據說,他的金銀財寶,多得像天上的繁星。他還有許多鑄造兵器的礦廠,做著軍火買賣。連通西域胡人、東洋蠻人、熱境土人,沒有他的手伸不到的地方。他只有一個獨女阿黛拉,便是那木罕王子的生母。有朝一日,他身死燈滅,那木罕王子便是他唯一的承繼人。

  白若梨作勢要拿布條封住他的嘴。

  他見狀,搶先把手掌攤開,放在嘴巴上。

  兩炷香的工夫,四平台到了。

  忽穆烈早早地等候在外。

  西狼軍師,侍立在旁。

  手中,握著擬好的條約。

  白若梨先從羊車裡出來。

  忽穆烈粗聲道:「方夫人,久違了。」

  上次在西狼軍營,他故意放水,讓白若梨看似輕鬆地逃走,成功引起方硯山與阿九的君臣矛盾。在阿九心裡埋下猜忌的種子。

  如今,幾個月過去,他們又以這樣的方式見面了。

  白若梨頷首道:「大汗,別來無恙。」

  忽穆烈冷冷道:「你們漢人有句話叫,繁禮君子,不厭忠信;戰陣之間,不厭詐偽。本汗的兒子不爭氣,被你擄走,本汗認了。這六百里土地,便當本汗贖兒子的贖金了。快快將那木罕交出,簽了條約。了事走人!這鬼地方,本汗多待一刻,都覺得晦氣!」

  白若梨思量著,緩緩道:「來的路上,發生了一點意外。但請大汗相信,中原絕無傷害那木罕王子之意……」

  西狼軍師警惕起來,附在忽穆烈耳邊說了什麼。

  忽穆烈面色一陰。

  他一揮手,羊車被層層圍住。

  秦恕拔出劍,道:「夫人,末將誓死保衛您!」

  白若梨命令道:「收回劍。」

  此時,跟西狼人硬拼,實屬不智之舉。

  「父汗——」羊車內的那木罕王子開了口,車簾掀開。

  所有人都看清了,那木罕王子身上的鮮血,蒼白的面色。

  忽穆烈的怒火,比屋內的爐火更盛。

  「拿下他們!」

  西狼的兵丁衝上來,以雷霆之勢將白若梨和秦恕縛住。

  白若梨道:「大汗,您聽我解釋,那木罕王子的傷乃是西狼內部人所為。您要做的,絕非對付我等,而是,肅清內紛……」

  西狼軍師道:「方夫人倒是耍得一手好賴。人,是在你手上受的傷,你居然敢說同你沒關係?你們提的要求,大汗已經滿足了,你們卻還要得寸進尺,欺人太甚!我們西狼從未受到此等大辱!是可忍,孰不可忍!」

  那木罕王子向忽穆烈道:「父汗,她說的是真的,您聽兒說……」

  忽穆烈猛地一巴掌扇在他臉上:「沒用的畜生!本汗一世英勇,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兒子?你的哥哥們,有誰似你被敵人俘虜過?這是王室的羞恥,是草原的羞恥!你現在什麼都不要說了,該怎麼做,本汗自有分寸!」

  「來人,把小王子抬下去,找軍醫,療毒!」

  那木罕王子一雙晨露般的眼,泛上來悲傷。

  他扭頭看了看羊車後面的籠子。

  他還沒來得及告訴父汗,他捉到了赤尾毒狼。

  他終是沒能在父汗面前厲害一次。

  他朝白若梨,喊了聲:「阿姐,等我治好了傷,你會不會陪我打獵捉狼?」

  白若梨看著他,他忽然笑了笑,笑得很清澈。

  須臾,他被人抬著,遠去了。

  四周的兵丁,皆舉著火把。

  忽穆烈道:「方夫人,本汗敬你是個女中豪傑,給你一個機會,你可以自己選擇,怎麼死。本汗給你留個全屍。」

  白若梨額頭沁出細細密密的汗來。

  「大汗天縱英明,為何就是不肯相信我的話?人以誠為本,利以信為先。給那木罕王子下毒,對中原百害而無一利!我如何會做這樣的事?您等軍醫為那木罕王子診治過,再下決斷不遲!您的十一王子蒙哥赤,您難道就從來沒有懷疑過嗎?」

  忽穆烈沾滿酒氣的鬍子,微微動了動。

  鈴鐺聲在夜色中再度響起。右帳斡魯朵娘娘阿黛拉來了。

  得知自己的獨子中了劇毒,阿黛拉冷艷的面孔上,滿是為人母的悲痛。

  她指著白若梨道:「不管有沒有內鬼,大汗務必先要殺了這個女人!」

  忽穆烈不語。

  兵丁連忙行動。

  推搡之間,一塊腰牌從白若梨身上掉下來——

  當年在大理的太子關軍營,忽穆烈送給烏蘭的那塊「答剌罕」腰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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