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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姐姐的託付

2024-10-27 16:08:39 作者: 棉花花
  西狼的落日,恢弘而磅礴。

  像一個征戰了大半生的漢子,醉了酒,一點點歪下,帶著沙場的殺伐,也帶著遲暮的蒼涼。

  草原敞開襟懷,迎接著它。

  天際像是被潑了熱乎乎的鮮血。

  紅得刺眼。紅得煞氣。紅得陰森。

  一身戎裝的白若梨,揮舞著方硯山留下的那杆長槍,廝殺著。

  她和她手下的一隊親兵,在斡難河南岸被包圍了。

  斡難河,斡難河,風聲像喪葬的號角。

  她胯下的馬,中了箭,瘋狂地打轉,猛地將她從馬背上甩下來,摔得幾丈遠。

  她頭上的戰盔掉落了,烏黑的長髮散開,滿臉都是血。

  她掙扎著,要爬起來,草原人的彎刀已經逼近。

  她仰頭長嚎一聲,握緊長槍,站了起來。

  她用盡力氣,做最後一擊。

  身後,一支淬了毒的箭迅即穿過她的身體。

  她在落日中倒下,雙眼看著南方。臨安的方向。

  一樹梨花落晚風。

  「烏蘭,烏蘭……」她喊著。

  「好妹子,姐姐先走一步了。天命如此,不必惋惜……姐姐要告訴你一句話,漢賊不兩立,王業不偏安。你要輔佐九郎,絕不能苟且南方,漢人一定要北征,收復失地……待王師北定,你來給姐姐收屍……」

  「烏蘭,要善待靈山的孩子,他是硯山的親外甥,我與硯山這輩子沒有子息緣分,這個孩子是方家唯一的後人……他與你有緣……」

  「烏蘭,往後,諸多兇險,腥風血雨,姐姐幫不了你,你一定要撐過去。」

  「烏蘭,交給你了,交給你了,都交給你了……」

  更鼓響,夜寂寂。瓊華殿,露依依。

  「姐姐!」

  烏蘭從床上坐起,一頭的冷汗。

  原來,方才的場景,都是一場夢。

  只是,那夢,真實的可怕。

  白若梨的鮮血,仿佛觸手可及。

  白若梨的託付,猶在耳邊迴蕩。

  就連西狼的落日、斡難河的流水、受了傷的馬匹、冰冷的彎刀,都好像真的在烏蘭眼前晃了一遭兒。

  姐姐會不會在北境出事了?

  烏蘭狠狠地搖了搖頭。

  不可能。

  絕不可能。

  前些天還傳來姐姐勝利的消息。姐姐是占了上風的。就算姐姐突然被包圍,還有「答剌罕」腰牌可以救姐姐一命。

  西狼的規矩,無論兵士還是將官,見了此腰牌,刀下留人。

  姐姐定然會安然無恙地回來的。

  烏蘭不斷地勸說著自己。可心裡還是不踏實。七上八下的。像是落了雨的河面。千絲萬點,心緒難安。

  簾外,穆雪松聽見動靜,連忙進來,輕聲道:「公主,怎麼了?」

  「什麼時辰了?」烏蘭問道。

  「四更了。」

  烏蘭披衣起坐,走到殿門外,寒星已黯淡。

  她不知不覺來到小皇子劉憫的小床前。

  奶娘唬了一跳,睡眼惺忪地站起來,生恐自己有閃失:「皇后娘娘……」

  烏蘭道:「你莫要驚慌,我不過是來看看。小皇子晚上吃了幾回奶?」

  奶娘道:「回皇后娘娘的話,兩回,每回都吃得足足的。皇后娘娘放心。」

  說著,小皇子醒了。奶娘連忙解了懷去餵。

  烏蘭看著小皇子,這孩子,長得挺快。比剛出生那日,又大了好些。胳膊腿兒,蹬起來有力。確是個健壯孩子。

  想起夢中白若梨說的話,再看這孩子,不禁多了幾分傷感。

  「姐姐說,憫兒與我有緣。是啊。憫兒是我親自接生,又是我給取的名字,且阿九下令將他養在我這裡,這緣分,真的是深厚了。」烏蘭心內道。

  小皇子今夜身上穿的,是一件小老虎肚兜。這肚兜亦是白若梨的針線。白若梨臨走前,將孩兒三年貼身穿的衣物都做好了。

  姐姐啊姐姐,你何時歸來,親眼看看這孩子,抱抱他呢?

  烏蘭倚著小床,思量片刻,向穆雪松道:「明日,我要出宮一趟,去方府接白老太爺,同去祈福寺燒香。」

  白雲霄,是她的父親,亦是姐姐的父親。

  她與白雲霄,是姐姐在這世上僅剩的親人。他們一道去為姐姐祈福,冥冥之中,似有別樣的意義。

  她要用漢人的方式,為姐姐求平安。

  翌日晨起,烏蘭到了方府。

  白雲霄的病,略好了些。

  只是僕人說,他早起晚間,還是有些咯血。

  白雲霄對烏蘭很感念,再三地謝皇后娘娘上次派太醫來治他,謝皇后娘娘總是命人送來珍稀的滋補藥材。

  他不明白皇后娘娘為什麼對他這麼好。左思右想,也不知道該如何回報皇后娘娘。

  「太后駕崩了。你再不必提心弔膽的,怕她報復了。」烏蘭道。

  自白雲霄上次反水,幫著烏蘭對付太后,他確實害怕太后對他再下暗手。好在,這些日子,太后籌謀的事情太多,輪不到處置他這樣一個小角色。

  如今聽說太后死了,他也就沒有後顧之憂了。

  「娘娘的意思……是讓小人放心回蒼梧麼……」白雲霄小心翼翼問道。

  「不。你就留在臨安。留在這裡。等方夫人回來。」烏蘭溫和地看著他,「同我一道去祈福寺燒香吧。」

  「是,是,是。」白雲霄俯身道。

  皇后邀他同去燒香,且同乘馬車,這讓白雲霄很是受寵若驚。

  寬敞的鳳駕,鋪著厚厚的錦褥。

  馬車內縈繞著淡淡的桂花香。

  臨安的桂花,一城花開一城雨。

  《咸淳臨安志》有載:桂,滿覺隴獨盛。

  馬車慢慢行進著。忽然,晃動了幾下。前方傳來嘈雜聲。

  一頭牛從西市的一個屠戶家跑了出來,在大街上橫衝直撞,踩傷了不少人。有人報官,驚動了官府。官兵來捉牛,那牛見了官兵越發倉皇,四處亂竄,撞了烏蘭的馬。

  馬蹄抬起。

  馬車兀地後仰。

  騰空翻起來。

  烏蘭想著白雲霄年老多病,急急將他托起。

  白雲霄大駭。烏蘭的身影,一下子變幻成千萬層,在他眼前交疊。

  熟悉的場景。驚馬。同樣是有個女子,保護著他。

  天旋地轉。

  他抱住頭。好多久遠的畫面,鑽入他的腦海。

  異國他鄉。澄澈的達里諾爾湖。妙齡營妓多蘭。失意匠人呼衍霄。她給他明目張胆的偏袒和熱烈。她勇敢得像一頭小母豹。

  待侍衛前來救駕,他和烏蘭都脫了險,他再度看向烏蘭時,眼裡有深深的、破碎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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