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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多蘭,對不起

2024-10-27 16:08:39 作者: 棉花花
  黃昏的時候,下了一場秋雨。

  細細密密,點點滴滴。

  瓊華殿庭院的墨菊,濕潤潤,像是暈染在丹青之中。

  穆雪松支開廚娘,自個兒悄悄在西偏殿的小廚房忙活了一個多時辰,做出幾樣面點來:哈達餅、螺旋酥、馬鈴薯卷糕。

  這些都是西狼吃食。

  烏蘭好久沒有吃過了。

  一塊哈達餅入口,滿滿都是香甜的味道。

  「你居然還會做這些。」烏蘭笑道。

  穆雪松有些驕傲又有些歡喜,道:「能被大汗派到中原來的,都是最優秀的暗使。最優秀的暗使,沒有什麼是不會做的。」

  烏蘭眯上眼。熟悉的吃食,帶來小小的滿足,讓黃昏的雨聲也變得越發溫柔起來。

  穆雪松道:「公主,那『相思誤』,您什麼時候……」

  正說著,殿外內侍通傳:皇后娘娘,方府來人求見您。

  穆雪松連忙噤了聲,捲起珠簾。

  烏蘭起身,走到正殿來。

  穆雪松喊了聲:「傳——」

  一個小廝模樣的人走進來,跪在地上,道:「皇后娘娘,白老太爺自前兒早上回府之後,便發了熱,晚間,就病倒了。請了大夫來,開了藥,吃了,也不中用。奴才們想著,夫人臨走前留下進宮的腰牌,特意交代過,白老太爺若出了什麼事,可以到宮中求皇后娘娘拿主意。奴才們給白老太爺說了,白老太爺竟是不允,說是身卑軀賤,不必勞煩皇后娘娘。他老人家在府中挺了兩日,眼瞧著越來越不好了,半個時辰前,昏死了過去!奴才們心慌,若白老太爺有個三長兩短,奴才們哪裡擔得了干係呢?故而,斗膽,進宮來,求見皇后娘娘——」

  烏蘭想了想,吩咐穆雪松道:「去太醫院傳幾個太醫,將宮中的貴重藥材多多帶上些,隨我去方府一趟。」

  穆雪松答應著去了。

  此白雲霄雖然是假白雲霄,並非烏蘭的親爹。但他畢竟前番幫了烏蘭。御前種種,都是按烏蘭的指令做的。後來,被太后橫插一槓子,他也及時地將情形稟報給了烏蘭。

  大是大非關頭,還算是有些義氣。

  如今他病得快要死了,不能袖手旁觀。

  烏蘭這麼想著,出了宮。

  一路上,她想起在地窖的時候,白雲霄那清瘦如鶴的模樣,他疲倦的、落拓的眼神。也許,自己之所以願意出宮救他,不僅是出於憐憫,還因為,她其實並不討厭他吧。

  烏蘭覺得他就像江北的薄霧,有一種斯文俊逸的傷感。不知他到底是什麼身份。又是如何流落到蒼梧的。

  到了方府,太醫給白雲霄把脈,直言是淤血堵住了七竅,要行針。

  當太醫的針一根根地扎在白雲霄的穴位上,昏睡中他露出痛苦的表情。他嘴巴微微地張著,一動一動的。

  烏蘭問道:「白老太爺說什麼?」

  太醫道:「稟娘娘,不過是些囈語,微臣聽不清,似乎,似乎是什麼馬,什麼多了……」

  須臾,白雲霄口中吐出黑色的血。

  又過了一刻鐘,他蒼白的臉,略略有了些顏色。

  太醫又去開方子,煎藥。

  烏蘭坐在床榻邊。

  白雲霄翻了個身,還是沒有醒來。床榻邊的窗戶被風吹開,斜斜的雨落了幾滴在他臉上。他忽然說了一句話。

  這句話,烏蘭聽清了。

  「達里諾爾湖,好美。」

  達里諾爾湖,漢語譯為,大海一樣的湖。

  它是西狼的湖。草原的湖。

  他一個漢人,如何知道?

  烏蘭起身,將窗戶關上。

  她看著白雲霄,俯下身來,挨他近了些,輕聲問了一句:「什麼馬?什麼多了?」

  白雲霄戰慄著,皺眉,仿佛在忍受極大的痛苦。

  「我偷了馬,可我只是想回家。」

  「回哪兒?」

  白雲霄不作聲了。手哆嗦著。

  烏蘭仔細地看他的手,她發現,他的左手,曾經被人挑斷過手筋。

  她又逼問了一句:「你說,回哪兒?」

  清瘦如鶴的男人在夢裡哭了:「多蘭,對不起。」

  烏蘭頓時僵住了。

  原來他口中說的,不是什麼多了,而是多蘭。

  多蘭。

  西狼語。漢譯為溫暖。

  額吉的名字。

  太醫煎好了藥,端上來。烏蘭命身旁的人都退下。

  她等到戌半,床榻上的人方醒來。

  醒來的白雲霄,滿眼的怯懦、謙卑:「皇后娘娘怎麼來了?」

  「你病了。病得很重。我帶了太醫,為你診治。」

  「如何敢當,如何敢當……」

  烏蘭道:「你可知,你在昏迷時說了什麼話?」

  白雲霄搖搖頭,一片茫然。

  「你說了多蘭。你還說了達里諾爾湖。」烏蘭竭力地克制著,還是哽咽了。

  白雲霄撓撓頭,眼中的混沌,是真的。

  「草民也不知為何會說那樣的胡話。」

  「我問你,西狼崑崙大汗萆青十四年,你在哪兒?說!」

  「草民不知道說什麼啊,草民壓根兒不知道您說的話是什麼意思……」白雲霄掙扎著想要賠罪,卻又不知自己哪裡做錯了,要賠什麼罪。

  「就是說,十六年前,你在哪兒?」烏蘭的手節攥得發白。

  「草民真的想不起來。別說十六年前,前半生種種,草民全都忘了。有時候使勁兒想,也只會頭疼。腦子像裂開一樣。草民真的不是不招啊……」白雲霄有些惶然。他完全不知道眼前這個女子,為什麼如此激動。

  烏蘭緊緊地盯著他,發現他不像在撒謊。

  她趴在床榻邊哭了一會兒。

  她那死去的額吉。若是今朝,面對這樣一個面目全非、什麼都想不起來的呼衍霄,會如何呢?

  久久,烏蘭抬起頭來。

  她像是終於了結罷一個心愿,擦了擦眼淚,起身道:「你歇著吧。吃什麼,想什麼,打發僕役去宮裡問我要。」

  白雲霄茫然道:「敢問娘娘,草民可是做錯了什麼事?」

  烏蘭已經轉過身,走到門邊了。

  聽了這話,她輕輕道:「你做沒做錯,不是我能說的。也許是,達里諾爾湖,的確太美了。」

  烏蘭走到檐下,秋風迎面。

  她十六年不得解的生父,居然因為幾句夢囈,被她尋到了。

  等姐姐回來,她要親口告訴姐姐,這個白雲霄不是假的。

  雖然他的樣子與她們想像的很不相同,雖然他的境遇也與她們想像的很不相同,雖然他什麼都記不得了。

  正在這時,穆雪松急急走了過來,向烏蘭道:「宮中有異。」

  「何事?」

  穆雪松附在烏蘭耳邊道:「我們的人,無意中發現,太廟的中殿裡,藏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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