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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曾經的歡好,他忘了

2024-10-27 16:08:39 作者: 棉花花
  白若梨本能地想要上前去扶,手伸出去,卻又縮回。

  父親這一角色,於她而言,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因母親生前的日日念及。

  陌生,是因從未見過。

  中年男子低下頭,口中喃喃念著兩個字:「雲雁……」

  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

  母親的閨名,便是喚做雲雁。

  白若梨聽到這兩個字,那檐下的雨似乎跌進她心裡來。

  在雨聲和風聲中,她不覺念了句:「北雁春歸看欲盡。」

  他低頭,道:「南來不得豫章書。」

  不過是一句太白詩而已,兩人卻都哽咽了。

  夜郎天外怨離居,明月樓中音信疏。北雁春歸看欲盡,南來不得豫章書。母親從前立於窗邊,以簪花小楷在紙上寫這首太白詩的場景,到如今,仍清晰閃現在白若梨眼前。

  白若梨問道:「昌啟十一年,你去了哪裡?」

  昌啟十一年,是白若梨出生的年份。也是白雲霄死訊傳來的年份。

  中年男子咳嗽了幾聲,蒼白而消瘦的臉上青筋暴起:「我……我被北涼所擄,在軍中為奴……」

  說話間,他袖中的銀針掉落。

  白若梨拾起銀針。五寸。泛著冷光。尾端有白清如雪的梨花。

  確是白家的銀針。

  白若梨將銀針握在手心裡。

  「既逃回中原,為何不尋妻女?」

  「身處異鄉多年,待我歸來,朝廷北地已失,故土淪為敵手,山河不再,故鄉不得返。妻女無處可尋。」

  說著,中年男子怯怯問道:「雲雁……安在?」

  白若梨看著他,道:「她十二年前,故去了。」

  中年男子竹枝一般的手,抖了抖。

  須臾,他顫巍巍問道:「你,你,你……」

  他將手伸向她,好似洶湧的感情決了堤,全然不知淌到何處。他什麼都沒有喚,卻好像把什麼都喚出聲了。

  白若梨沉吟半晌,看著站在不遠處的烏蘭,示意她過來。

  烏蘭腳下像是灌了鉛,沉沉的,抬不動。

  她其實醞釀了好多話,想要問他。然而,真的見到了他,那些話竟不知從何說起了。

  白若梨從袖中摸出綠松石來,向中年男子道:「你識得此物麼?」

  中年男子點頭。

  白若梨又問:「你可還記得,這另一枚綠松石,你給了何人麼?」

  中年男人茫然了。

  烏蘭見狀,心內替額吉有七分不平、又有三分急切,掏出自己那枚綠松石,問道:「你為什麼留下東西,又走了?」

  中年男子更加茫然。

  白若梨和烏蘭齊齊看向他。他忽然有一種害怕露餡的慌張。

  誠然,背後之人做了周詳的準備,將白家的一應事由查得清清楚楚。他是有備而來。但,橫插進來什麼另一枚綠松石的事,他是真的不知道。另外一個年輕女子,與真的白雲霄之間有何瓜葛,他更是不知道。

  不知,便不能隨意開口。這一點,他還是懂得的。

  否則,演了半日的戲,很可能就功虧一簣了。

  他演得自己都險些當真了。眼看著,他已經得到白若梨的信任了,萬萬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出岔子。

  他心內有了主意,隨即,雙眼一閉,昏倒在地——

  劉恪一邊扶他,一邊向烏蘭道:「昭陽,為兄尚未來得及告訴你,此人身患重病。在南地,為兄請醫人為他號過脈,他肺疾頗深,且勾著陳年舊傷……」

  白若梨思及父親一把年紀,在亂世中顛沛流離、在敵邦為奴之苦,不禁酸楚,把怨減了幾分,道:「且扶他進內室吧。」

  劉恪將中年男子扶到內室的榻上,不多時,宮裡來內侍傳喚,說及昭烈太后忌日要到了,按慣例,內侍監諸事要請中宮之命才得辦,是以,請皇后娘娘回宮。

  烏蘭應了。

  內侍告退。

  天色暗沉,內侍走後,烏蘭想了想,看了看榻上的中年男子,向白若梨道:「姐姐,他似是受了什麼刺激,精神不大好。那些話,暫先別對他提了,若是激他出了什麼好歹,豈不是你我姊妹的過錯。」

  她寧願是他精神受了刺激,記憶出現了空白,也不願是他真的全然忘了額吉。

  白若梨點頭,從櫃中的小匣子中,取了些白參,欲去煎湯。白參,適補元氣,歸肺,脾經。

  烏蘭見她有所牽絆,輕生之念消退了些許,放心不少。

  辭了白若梨,烏蘭同劉恪踱至檐下。

  「七哥,這次尋人,有勞你一路奔波。」烏蘭拱手道。

  劉恪一如既往地笑得瀟灑落拓:「與昭陽救命之恩相比,不算什麼。」

  他手下的兄弟過來,附在他耳邊說了一句什麼。

  他向烏蘭道:「昭陽,幫內剛重建沒多久,眼下有事要處理,為兄得趕回去了。你多保重。」

  「這般急?」

  「是,耽擱不得。」

  「七哥,保重。」

  他身上的青色披風,像青雲一般,隨著他的疾步而飄蕩。

  辭了白若梨,辭了劉恪,烏蘭上了馬車,吩咐車夫,往西南走。

  西南,是華嚴寺。

  宮中大亂之後,她再也沒見過老段。

  不知他胳膊上的傷如何了。

  她撐著傘,踩著青苔,走進佛堂,卻沒有尋到老段。

  小沙彌倉皇地說,淨空法師被幾個穿著黑衣、纏著頭巾、腰間懸著黑鐵腰牌的男子帶走了。

  烏蘭問道:「那腰牌上寫著什麼?」

  小沙彌道:「慌亂中,沒看清,似乎是,是,是什麼司……」

  皇城司。

  華嚴寺的暮鼓響了。

  像是敲在烏蘭的心口。

  皇城司的人,帶走老段做什麼?

  她折身,回了宮。

  阿九坐在瓊華殿的案幾邊等著她。

  陰天,未到酉半,就黑透了。

  殿內燃了燭。

  昏昏的光,卷著珠簾。黃銅香爐里燒著瑞腦香。

  烏蘭覺得,阿九的身上,好像籠罩著一層霧。她看不清的霧。

  他聽見了她的腳步聲,抬頭,道:「下這樣大的雨,皇后去了何處?」

  烏蘭坐到他面前。

  「送方夫人回府了。」

  「然後呢?」他淡淡道。

  「去了趟寺廟。」

  「皇后向佛祖求什麼?」

  他笑了,笑得如雨水般清涼:「莫非這天底下還有皇后沒得到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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