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皇后與俏和尚,有私
2024-10-27 16:08:39 作者: 棉花花
她忽然恨極了今夜騎來的那匹馬。那馬一進宮門,見了滿地的死屍,便嘶鳴狂奔。待她制伏了馬,來到此處,見到的,已是不可挽回的一幕。
若她臨走前,在馬廄里好生挑一挑;若她挑到匹久經戰場的馬;若她看到他出門,能早早追上;若她能早一些趕過來;若她……若……是不是,就能攔住他?
白若梨跑到他身邊的時候,氣喘吁吁。
她跪在地上,抱住夫君,仰頭,無聲地流淚。
那杆長槍,不偏不倚,插到他正心口。他的槍法一向是很好的。他這是抱了必死的決心了。
這時候,她才明白,就算她早一些來,也是於事無補的。
從少年起,他便是那種打定主意,就一定不會回頭的人。
他想做的事,她攔不住。
方硯山的鮮血,從胸膛噴涌而出,周遭的空氣都變得稀薄起來。他的視線越來越模糊,但白若梨在他眼中卻越發清晰。她的白衣,她烏黑的發,她清麗的面龐,她流淚時隱忍的面孔。
因為刻在他心上,所以,從來都是觸手可及。
他艱難道:「若梨,這一生,是我對不起你。」
白若梨搖頭。
她不要他的愧疚。
她只要他陪她到老。
「硯山,你還記得咱們成親的時候,許下的諾言嗎?」
方硯山低頭。
白若梨的聲音,像夏夜的雨水,時重時輕。
「卜他年白頭偕老,期今世執子同心。硯山,你向來說話算話,為何獨獨欺了我呢?」
方硯山的自盡,讓阿九始料不及。
戎馬倥傯了半輩子的將軍,選擇用這樣決絕的方式,結束這場動盪,證明自己的清白。
阿九邁著沉重的步子,走向方硯山。
他看著方硯山白若梨夫婦二人。
月亮的清輝像水一樣淌著。
十幾年的歲月,乘著風呼嘯而過。
「誓保九郎,重返洛陽。刀山火海,絕不後退。赤膽忠心,永不相負!」年輕的方硯山,血氣方剛,帶著他的兄弟們,向阿九跪地起誓。
那時的阿九,攙起他,拱手道:「永不相負!」
說這四個字的時候,都是真心的。
一路南行,在紅楓林被京中派來的刺客包圍,兵器被繳,方硯山赤膊上陣,為他殺出一條血路,直到援軍到來。
後來,總有人說,方硯山當年不過是在押寶,圖一個從龍之功,所謂「富貴險中求」,莫不如是。
否則,一個偏遠邊鎮七品副都尉家的兒子,一輩子都不可能憑父蔭進京做官。
方硯山口口聲聲表的「忠心」,是精明的投機。
想打仗,也不過是想積攢威望,全然不顧「一將功成萬骨枯」。
阿九一度覺得這些話有些道理。
直到這一刻,方硯山在宮變之後,用那把殺敵的紅纓長槍自盡於御前,阿九才徹底地打消了對方硯山的猜疑。阿九終於信了這個跟隨了自己多年的人,沒有反叛之心——因為方硯山明明可以贏,卻不肯贏。鮮血是真實的,正中心口的傷是不可迴轉的,這絕不是惺惺作態。
方硯山用死得到了阿九全然的信任。
「硯山——」
阿九喚了一聲。
方硯山從愧對妻子的難堪中抬起頭來,看著君王。
君王的龍袍、君王久違的親近,都是模糊的。
方硯山道:「官家,放過軍中將士,他們都是無辜的。朝廷,莫要再生變故。齊心協力,一致對外。今晚的事,萬萬不能在朝堂上言及,恐,恐,恐亂了人心……」
忠臣工於謀國,拙於謀身。
人之將死,他說出的話,還是字字為江山思量。
阿九聽了這話,握住他的手,道:「硯山,朕答應你。」
「放,放,放了,放了……」方硯山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阿九忙道:「朕知道。硯山,朕知道。朕不會為難靈山。皇家子嗣凋零,靈山懷有龍脈,朕就算以子嗣為慮,也會善待她,善待她的孩子。」
方硯山點了點頭。
忽而,又伸出手指,搖搖晃晃地指著白若梨,瞪大眼睛看向阿九。
他張開嘴,想說什麼,一口氣提不上來,手劇烈地抖動著。
「硯山,硯山——」阿九喚著。
一霎時,方硯山的手跌了下去。
他拼盡力氣,留在人世的最後一句話是:「小心西狼!」
白若梨顫巍巍地探了他的鼻息,從五臟六腑里迸出一聲絕望的叫喊。
半夜,御湖吹來的風很涼,白若梨頭上的髮簪落在地上,滿頭的發在風中四散開來。她從此失去了一心人。她從此成了寡婦。
吹簫人去玉樓空,腸斷與誰同倚?
這人間,何其寂寥。
她把選擇的權力,留給他。他選擇了死。
大車檻檻,毳衣如菼。豈不爾思?畏子不敢。榖則異室,死則同穴。謂予不信,有如皎日。
夫妻一場,她該陪著他的。
在黑水鎮,陪他南下。
他做將軍,她給他料理府邸。
他打開家門,永遠有一盞熱茶等著他。
生,她陪著他。
死,她亦該陪著他。
白若梨站起身來,她從袖中摸出銀針。
阿九驀然意識到她要做什麼,慌得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道:「若梨,萬萬不可!」
「滾開。」
白若梨甩開他的手,冷冷說道。
她厭極了與皇家的糾纏。厭極了逼死夫君的政事。厭極了今夜的星辰與故舊。
「若梨,朕讓你好好活著,這是聖旨!」阿九厲聲道。
白若梨輕蔑地笑笑。
她一心求死,還在乎什麼聖旨不聖旨的?
一直以來,她和硯山就是在乎得太多,才活得繁重。
銀針刺向她的穴道。
一股強大的內力襲來。
銀針掉落。
烏蘭緊緊抱住白若梨,堅定道:「姐姐絕不可如此!」
烏蘭原本早就能趕來的。可偏偏在御湖邊撞見慎兒出事。一切就是這般巧。她慌著想法子救慎兒。待慎兒被人從水裡撈起,人事不省。她竭力將他腹中的水壓出來,他才睜開眼,眼裡卻是一點黑色都沒了,豬肚一樣的白。
他不認得孟娘,不認得內侍,誰也不認得了。甚至,他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
他只是痴痴傻傻地笑。
烏蘭心裡揪著疼,帶他回瓊華殿安置好,方才循聲趕往乞巧樓。
白若梨力氣耗盡,似燃盡了的蠟驟然熄滅一般,昏倒在烏蘭懷裡。
烏蘭看著地上方硯山的屍首,什麼都明白了。
龜息散,救不了他。
什麼都救不了他。
他骨子裡的信念,比他的命重要,比夫妻相守重要,比一切都重要。
這個冥頑不靈的男人。
枉她苦心籌謀了這樣久。竟是一場空。
姐姐還是成了世間傷心人。
烏蘭將白若梨抱起,向瓊華殿走去。
她要守著姐姐,不能讓姐姐做傻事。她要想辦法,讓姐姐改變主意,活下去。
「昭陽——」
阿九喚了她一聲。
烏蘭回頭。
阿九想了想,道:「沒什麼,朕就是喊喊你。你去吧。」
皇后保著白若梨,亦是為他的社稷考量。畢竟方將軍已經死了,朝廷該厚待他的遺孀。皇后安撫官眷,恰如其分。阿九這樣自我勸慰道。
其實,他很想問她,那會子宮裡大亂的時候,她去了何處?怎麼不見影蹤?她來了乞巧樓,怎麼不問問他,有無受傷,平安否?
但他沒有問出口。
他覺得她近來有些變了。具體哪裡變了,又說不上來。只是一種感覺。
他想不出她改變的緣由。
他們明明是恩愛繾綣的。
宮中倖存的人,收拾著今夜的血污。殷鶴等人被鬆綁。
屍首被掩埋。血被水沖淡。
七夕之夜,悄然過去。
阿九站在城牆的高處,負手而立。
西宮苑有個灑掃的老內侍,向他稟報:宮中大亂時,皇后娘娘同一位俊俏的和尚在一處,舉止頗為親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