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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世間無人如段郎

2024-10-27 16:08:39 作者: 棉花花
  月影如光晝,銀霜茫茫。夜空之上,牽牛織女星忙渡河橋。

  阿九看了一眼內侍官。

  內侍官會意,連忙帶著一眾內侍、仵作出去了。

  蕭條的寒香台,空空蕩蕩的。今夜,地上躺著的屍首,婦人的哭泣聲,讓這座荒蕪的殿宇縈繞在淒婉中。

  阿九道:「若梨,硯山的死,並非朕的意思。朕既答應了你,便不會出爾反爾。仵作驗過了,他的死因乃是心悸。朕希望你在人前,要將這些話說明白。朕……」

  白若梨明白了他話里的意思,清冷地笑笑:「臣婦明白,官家的聖譽最重要。官家放心,臣婦知道該怎麼說,來日青史之上,絕不讓官家落下誅殺忠臣的名聲。」

  轉而,她又道:「心悸。硯山是武人,身體素來康健,從未有過心悸之症。這些日子,先是打了勝仗,以為夙願快要達成,後突然被召回,又被囚禁在此。大喜大悲,外感內傷,痰飲瘀血阻滯,心脈不暢……心悸,心悸,這也許就是硯山的命吧。」

  阿九訕訕的。

  按白若梨的說法,方硯山的死,的確與他有脫不開的關係。

  但,這一點,他是絕對不能認的。

  他南遷國都,中興皇族,議和保安,這許許多多的政績,會因逼死方硯山而被抹殺。

  「朕會封硯山為定國公,親自為他撰寫祭文,許他身後哀榮。以慰,朕與他多年君臣情分。」阿九徐徐道。

  他給了所有他能給的顏面。

  白若梨俯身道:「謝官家。您與硯山,君臣之情,甚篤。」

  話已至此,白若梨不想在宮中多糾纏。

  而阿九,也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內侍監以最快的速度抬來了一副金絲楠木棺材。

  這副棺材本是朝廷為一位老郡王準備的。老郡王身患重疾,但現時還沒咽氣。阿九便下旨,將這副棺材破格賞給了方硯山。

  以郡王之禮下葬,是臣子莫大的殊榮。

  內侍們為方硯山入殮。

  阿九派了一隊侍衛,護送方硯山的棺木回府。

  白若梨一身白衣,扶棺而行。

  棺木到了御湖邊,烏蘭趕上來,喚了聲:「姐姐,你等等,我有話跟你說。」

  白若梨回頭。

  烏蘭將她拉至一旁的樹後,壓低聲音,說了幾句話。

  白若梨看著烏蘭,她心裡的疑惑有了答案。硯山嚴詞拒絕這個計劃後,她便沒有想過「假死」了,她知道硯山的脾性。今晚乍聽到硯山的死訊,她有兩個猜測:一、烏蘭擅自執行了計劃;二、阿九暗中動了手腳。硯山死了,西狼不會再繼續相逼,對阿九,是有好處的。她有理由懷疑他。

  確認是烏蘭的手筆後,白若梨什麼都沒說,比之前更加當心了。

  她沉默地回到棺木邊,繼續前行,每一步都如臨淵般謹慎。

  這時,一聲尖厲的哭喊,劃破了七夕的夜空。

  「哥哥——」

  方靈山跌跌撞撞地奔過來,撲在棺木上。

  「哥哥,你死得好冤啊,哥哥!」方靈山心如刀剜,淚如雨下,指甲摳著棺木,摳出血來。

  白若梨溫聲勸道:「靈山,這是在大內,你要注意體統。你哥哥……是心悸而死,沒什麼冤不冤的。你這般喊,若讓官家聽見,徒增……」

  白若梨是不想惹麻煩,趕緊出宮,然而,方靈山卻誤會了。

  話還沒容白若梨說完,方靈山用盡力氣,狠狠一個巴掌抽在白若梨臉上。

  「你這個蕩婦!」

  方靈山指著白若梨,怒罵道:「體統?本宮的哥哥死了,本宮還要什麼體統?心悸而死,呵,你是巴不得哥哥死了,你好嫁進宮裡來吧?你有這樣的心思,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嘴上卻裝得清高,當婊子立牌坊!可恥!」

  「靈山!」白若梨不可置信地喊了一聲。

  她們從豆蔻之年起,便是閨中密友,無話不談。白若梨永遠都記得那時的靈山,明媚的笑臉,像小雀兒一樣撲稜稜地在白錦園轉悠,口中喊著,若梨,若梨。

  歲月如煙。

  不如故。

  一旁的烏蘭,二話不說,沖了上來,一巴掌還到方靈山臉上。

  她本能地不允許任何人欺負白若梨。

  方靈山的手指在空中畫了一個蒼涼的圈,隨之,冷笑一聲,道:「你們,全都跑不掉。」

  烏蘭沒有深想方靈山話里的意思,只道是受了刺激發癲狂。

  她催促著白若梨趕緊走。

  方靈山一路仰頭笑著回了賢德宮。

  宮裡歡度乞巧節的宮人們躲在各個不同的角落,遠遠地看著這場鬧劇。

  烏蘭站在御湖邊,直到看著白若梨和棺木消失在視線中。

  過了兩盞茶的工夫,她聽到四面八方傳來隱隱的馬蹄聲。

  烏蘭細細聽著,從馬蹄聲判斷,那策馬而來的人,還不在少數。

  且,馬蹄聲急促而有序,多半是訓練有序的軍隊。

  她不解,七夕之夜,怎麼會有軍隊前往宮廷?是阿九下了什麼命令麼?

  隔著朦朧的夜色,烏蘭遠遠地看見孟昭雲正在尋她。

  烏蘭往前走,到御花園,遽然,被一隻手拉到山石後頭。

  烏蘭聞到一股竹香的味道。

  那樣熟悉的味道。

  她猛地抬頭,看見了段義平。

  「老段,你怎麼來了?」她的聲音像夜裡花瓣上的露水,晶瑩,晃動著。

  段義平言簡意賅:「今夜宮中有大亂,你躲開為妙。」

  「什麼大亂?」烏蘭不解。她已經順利地把方硯山解救出宮了。還能有什麼大事?

  「造反。」段義平道。

  烏蘭一激靈,問道:「誰?」

  「方硯山。」

  「不可能!」烏蘭道。方硯山這幾個月都被關在寒香台,全然斷了與外界的聯絡,這會子剛躺在棺木里出宮,還沒醒呢,怎麼造反?

  「中原朝廷,除了方硯山,誰還有這個本事逼宮?」段義平反問道。

  「砰!砰!砰!」

  巨大的聲響傳來。

  砸宮門的聲音。

  守宮門的侍衛又驚又懼,一邊抵擋,一邊派人進來稟報。

  聽見侍衛沿路的通傳,烏蘭終於信了,造反確有其事。她兀地想起方才方靈山那陰森森的話。

  你們都跑不掉。

  「是她搞的鬼……」烏蘭喃喃道。

  段義平道:「我想辦法,帶你離宮。」

  故人江海別,幾度隔山川。

  那日在鳳凰山,他知道她可以對付那匹狼,所以,他維持了他想要的冷漠。而當她真正遇到危險,他的冷漠便會土崩瓦解。

  現在,他只想讓她在這次災禍中保全。

  好好兒活下去。

  宮門已被撞開,薛弼帶著成群身披鎧甲的兵勇衝進宮來。

  「殺——」

  鮮血直濺。

  廝殺陣陣。

  烏蘭怔怔道:「是我助方將軍出宮的,阿九知道真相後,一定會殺了我。恐怕,他覺得,這場逼宮,我也有份兒。」

  段義平一愣:「殺了你?」

  烏蘭凝重的表情,不像是隨口說說。

  段義平根本沒有想到,她是一朝皇后,卻這般如履薄冰,揣測枕邊人會殺了自己。想當初,他國破家亡,老丞相死諫,她都沒有擔心他要殺她。

  原來,她現在活得這樣小心翼翼。

  烏蘭仰頭,風拂過她的臉,拂過她這些日子積壓的委屈,拂過她的忍耐。

  「世間無人如段郎。」

  那廂,阿九坐在乞巧樓上,看著火把不斷湧進宮中。火焰連成一幅圖案。一幅腥風血雨、驚心動魄的圖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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