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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你的孩子,一定是帝王

2024-10-27 16:08:39 作者: 棉花花
  天命七年,朝廷南遷。在原來臨安行宮舊址上,修建宮城禁苑。東起鳳山門,西至鳳凰山西麓,南起苕帚灣,北至萬松嶺。

  寒香台靠近鳳凰山西麓,原來是行宮裡一處書屋。

  本朝傳至今,已歷經十帝,除禁軍統帥出身、戎馬開國的太祖爺外,其餘諸帝,皆酷愛書法。阿九也不例外。

  寒香台內,書如瀚海,墨香四溢,存放著歷朝歷代的名家大作,上好的硯台。

  然而,天命九年,天降隕石,寒香台失了火,一應筆墨書籍,焚燒殆盡。

  天象司認為,此為不祥之兆,寒香台邪氣深重。

  從此,寒香台便廢棄了。

  略加修繕後,擺了幾個香爐,派幾個積年老內侍守著。

  平日裡,宮中無人涉足,裡面雜草叢生。

  此番,阿九之所以將方硯山囚禁在寒香台,而非天牢、皇城司、大理寺獄這樣的地方,是因為方硯山為將十一載,部下盤根錯節,故舊眾多,關在外頭,阿九不放心。唯有關在宮內,才可全然斷了方硯山與外界的聯絡。讓他宛如身處孤島,靜思己過。

  方硯山頭天夜裡被關進來,到第二日夜間,三餐俱只有兩個冷麵饅頭,老內侍送來的水裡有塵垢,髒兮兮的。這些,方硯山並不在乎,行軍在外,糧草不濟時,樹根都是吃過的。他只是感到無所適從。

  忙碌了多年的人,乍然閒下來,握慣長槍的粗糙手心,陣陣發癢。

  他百無聊賴地撿起一根樹枝在地上畫兵陣圖,忽聽得哭泣聲由遠及近。

  「哥哥——」

  方硯山抬起頭,見妹妹方靈山一身檀香色衣裙、挺著肚子,眼圈泛紅,站在他面前。

  方硯山皺眉道:「靈山,你怎麼來了?快回去。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官家瞞著我,你們也都瞞著我,若不是聽幾個宮人嚼舌根子,我到現在還蒙在鼓裡……」方靈山說著,看見了地上裝水的破缽子,一想到哥哥如今竟是這般淒涼,越發又悲又惱,一腳踢翻了破缽,伏在方硯山肩頭流淚。

  方硯山嘆了口氣,道:「靈山,你不要這樣。仕途沉浮,常有的事,有甚好哭的?哥哥這不是還好好的活著麼。你安心養胎便好。官家不告訴你,說明官家不願此事波及到你。你要感念才是。」

  「哥哥休要再敷衍我!我已聽說了,宋譽銘那廝日日上諫讓官家處死你。官家不置可否。今日晌午,官家都將宋丹青從冷宮裡放出來了,還給了嬪位。宋家一日日地復寵。官家恐怕已對哥哥動了殺心了!」方靈山道。

  方硯山沉吟一會兒,黯然道:「君為臣綱。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若官家真要下令處決我,我赴死就是。」

  「不行!」

  方靈山拂了拂衣袖,站起身來,面上已有了決然之色:「哥哥戎馬倥傯,為官家的江山殫精竭慮,豈能不明不白被小人所害!」

  方硯山看著妹妹,道:「後宮不得干政。你莫要插手。」

  「我自天命元年入宮,服侍官家十幾年,又身懷龍脈,到如今,連個毛丫頭都不如。官家立那個毛丫頭為後,我居於她下,要日日向她請安,見了便拜。這與剜我的心,有何區別?」

  方靈山將手置於心口,道:「哥哥你常年戍邊,現在三十幾歲了,膝下沒有一子半女,官家可有半分憐憫?我又怎能眼睜睜看著方家蒙塵?」

  她抓住方硯山的手臂,骨節掙得發白,道:「哥哥,你要自救,你要幫我,不得已處,下背水之斷,你明白嗎?」

  方硯山愣住了。

  他望了望門口處,又環顧四周,低聲道:「靈山,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為兄如何能負不忠之名,行不義之事?」

  「呵,你不願負不忠之名,在旁人眼裡,你也已然負了;你不願行不義之事,在旁人眼裡,你也已然行了。哥哥,你以為你一片丹心,官家就會念你的好嗎?事到如今,有件事,我不得不告訴你了——」

  方靈山冷笑一聲,將那晚在賢德宮,阿九對白若梨說的那番話重複了一遍。一頂花轎,強納白若梨入宮。

  「你說的可是真的?」方硯山睜大雙眼,嗓子裡像有火在燒。

  「哥哥,你我兄妹,一母同胞,我如何會騙你!字字親耳所聞,千真萬確!你這廂甘願赴死,那廂,你咽了氣,嫂嫂便要成為官家的嬪御了!哥哥,你還覺得值得嗎?」方靈山的臉上,一半怨,一半傷。

  方硯山頹唐地抱膝坐下。

  他心頭不願相信、隱隱猜測的事情,從妹妹口中,得到了證實。

  奪權,奪命,奪妻。

  官家把事情做絕了。

  方硯山將面孔埋在膝上,身體彎成一張弓,一張繃得緊緊的、撐到極處的弓。良久,他的雙臂垂下,道:「如此,也好,起碼他對若梨,是真心的。若梨跟著他,不會被連累。」

  方靈山跌足道:「哥哥啊哥哥,你怎這般窩囊!」

  方硯山神色凝重道:「靈山,你答應我,莫做傻事。」

  方靈山不語。

  方硯山厲喝一聲:「你聽到沒有!」

  方靈山低下頭。

  她將進來時踢翻的破缽子撿起來,用袖子擦了擦,重新放到方硯山面前。

  爾後,方靈山拭了淚,往外走去,給寒香台外守著的正打盹的老內侍一錠金子,道:「本宮知道宮裡素來拜高踩低,但如今本宮還是貴妃,腹有龍脈,你們不可苛待本宮的兄長。」

  「哪兒能呢,奴才萬萬不敢的……」老內侍賠笑道。

  方靈山回頭看了看哥哥,咬了咬牙,離開了。

  賢德宮。

  白露走到方靈山身邊,喚了聲:「娘娘。」

  銀霜死後,白露是賢德宮新任的掌事宮女。她和銀霜是同一撥進宮的宮人,從洛陽皇宮帶來的。辦事老成,體貼周到。白露的父親,在方硯山的軍營里做參領。父女倆對方家很是忠心。

  方靈山從寒香台回宮後,沉悶不言。

  白露道:「娘娘,您猜,剛剛奴婢看到什麼了?」

  「說。」

  「奴婢瞧見,皇后帶著皇長子,去了繡春堂。」

  繡春堂,是宋丹青如今的住處。她現在是宋嬪。

  方靈山道:「那野丫頭就不怕宋丹青將孩兒搶走?」

  「奴婢聽繡春堂的宮人說,宋嬪現在對皇后十分客氣,深謝皇后對皇長子的養育之恩。兩人同皇長子一起有說有笑,還踢毽子,親熱得很,竟像一家子似的。」

  方靈山將茶盞拂落在地。

  那野丫頭進宮的日子不長,兩面三刀的本事倒是學得快。見宋家得勢,就親近宋丹青。這兩人怕是已經坐在一條船上了。

  她方靈山厭惡的人,這下子擰成一團了。

  「娘娘,您無需動怒。您忘了嗎?昨日,您傳進宮的京中神醫顧大夫說,他篤定您腹中所懷,是個男胎。到時候,有了皇子,您還怕誰?」白露道。

  「便是生了皇子,也非嫡非長。」

  「皇長子得過瘋病,他若再病發,也不是不可能……縱是他不發病,咱們也能想法子讓他發病……一個瘋孩子,或從城牆上摔下來,或失足掉進御湖,又有誰會起疑……」

  接著,白露神秘道:「至於皇后,她絕對不會有孕的。」

  方靈山狐疑道:「你怎麼知道?」

  白露附在方靈山耳邊,悄聲道:「隆佑宮餵鳥的小宮人翠微,是從前貼身伺候喬太后的林嬤嬤的外甥女,奴婢曾對她照顧了幾分,她感激奴婢的恩情,偷偷跟奴婢說,喬太后曾經派林嬤嬤往瓊華殿送過一盆翡翠蘭,那翡翠蘭的土壤中,放了零陵香……」

  方靈山瞭然道:「喬太后辦事倒是利索。」

  白露看著方靈山的臉色,道:「那,皇長子的事,奴婢這就去辦?」

  「等等。此事先略放放。」方靈山道:「你父親白參將那邊,有回音了麼?」

  白露點頭,道:「父親說,軍中怨氣大得很,都未將新調去的費總兵放在眼裡。眾將士一心向著方將軍。有些人說,若能救方將軍出來,不拘做什麼,都在所不惜……」

  方靈山想了很久,道:「你捎封信,給你父親。讓他交給軍中的薛弼。」

  「是。」白露道。

  薛弼是方硯山的副將,素來驍勇,唯方硯山之命是從。

  方靈山坐在桌案前,模仿哥哥的字跡,寫起信來。

  她自小就擅長模仿哥哥的字跡,惟妙惟肖。

  哥哥既不願意,她就替哥哥做。

  她才不會像哥哥一樣,坐以待斃,如刀俎之魚肉。

  白露道:「娘娘,以方將軍在軍中的號召力和影響力,您想辦什麼事,都能如願。」

  方靈山撫摸著隆起的小腹,道:「阿彌陀佛,但願如此。」

  受了多日的氣,方靈山今日終於舒展了些許。

  誠然,她深愛官家。從她十六歲起,便愛上了那個俊俏的帳房先生。但她現在覺得,她快要愛不動了。一開始,她比不上白若梨,她認了;天命七年,她比不上宋丹青,她也認了;現在,她連個毛毛躁躁的野丫頭都比不上,她實實咽不下這口氣。

  她半生都在輸。輸給他所有的女人。

  這一回,她想贏。為肚子裡的孩兒拼一回,為自己拼一回,為窩囊的哥哥拼一回。

  方靈山有一剎那的恍惚,她看見一個穿著水粉色衣裳的少女,手持月季,從黑水鎮的五月走來。城隍廟的老頭說,她身帶貴氣,將來會生下一國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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