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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露水情緣

2024-10-27 16:08:39 作者: 棉花花
  白若梨混混沌沌地聽出了他話里的意思。

  他說她冒充某個人。

  也就是說,他原本要捉的,並不是她。

  這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

  白若梨掙扎道:「我無心冒充任何人!我在集市上,莫名被擄來,全然不知緣由。現今落到你手上,要殺要剮,我認了。但,你得讓我死個明白!你要找的人,到底是誰?」

  忽穆烈沒有理會她。

  他素來不願跟不相干的人多說半句廢話。

  他殺死一個人,就像踩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

  白若梨想起他方才靠近她時,溫柔而傷感的語氣。小烏蘭,你回來了,阿布這一向總是惦記你的……他將畢力格遣出帳外,親手解開縛住她的網。他一定很在意那個女子。而那個女子,一定與她十分相像,畢力格等人才會陰差陽錯將她擄來。

  她急中生智,喊道:「我見過小烏蘭!她說,她說,她說她非常想念你!」

  忽穆烈嘴角一動。

  果然,他的手鬆開了……

  白若梨大口大口地喘氣。這個蠻族男人,手如鷹爪,有舉鼎拔山之力。他若再不鬆手,自己當真會咽氣。

  忽穆烈冷冷道:「你在何處見過她?」

  白若梨胡謅道:「在集市上。」

  集市上……忽穆烈思忖著,畢力格辦事穩妥,他說聽到東西客棧中胡商報信,連忙就去集市抓人了,想來,當時,烏蘭確應該在集市上。只是,畢力格趕到的時候,烏蘭已不在,唯余這個女子。

  這個女子或許真的同烏蘭有交集。

  這樣想著,忽穆烈道:「她現在何處?」

  白若梨的腦子飛快地轉著。

  她兀地悟到了一絲不尋常的味道。

  西狼。

  宮中新得寵的孟宸妃。

  丈夫方硯山在南境交過手的女子。

  小姑子方靈山召進宮的人。

  與她相像……

  這些零零碎碎的碎片消息,拼湊在一處,竟拼出一條完整的脈絡來。

  宮裡的孟宸妃,恐怕就是這個蠻族男人要找尋的人!

  白若梨不由得心悸。阿九若是知道了,方家還有活路嗎?

  集市上偶遇的那個「小兄弟」,能引來三方人馬出動,身份必不尋常。白若梨努力地回想,那個「小兄弟」喜愛吃糖人,白白淨淨的面孔,笑起來嘴角彎彎。她一開始,不過覺得「他」有些女氣,現在想著,「小兄弟」沒準兒就是女扮男裝的孟宸妃。皇城司的邏卒,才會那般緊張。

  這件事牽牽繞繞,太複雜了。

  白若梨冷靜下來,看著忽穆烈道:「你放我回去,我幫你找她。」

  忽穆烈眸子裡的光,明明滅滅。

  「中原人,多狡詐。本汗不信你。」

  白若梨一步步走近他。他是大汗,她起了心思,想挾持他,逃離草原。縱是只有三分勝算,也比在此處坐以待斃的好——

  倏爾,忽穆烈看到地上被他打落的她的那根針,撿起,細細端詳著。

  他忽然道:「這繡花針,本汗倒是見過。五寸長,尾端有梨花。」

  白若梨停下步子,身子僵了僵。

  尋常的繡花針,只有三寸長。

  白家的繡花針,五寸長。尾端都有梨花。梨花是母親和父親的定情之物。夜來風雪送梨花,秧田水滿綠浮針。

  「在何處見過?」白若梨注視著他的眼睛,問道。

  忽穆烈握著那針,在桌案後坐下身來。這個女子身上的凜然、無畏,倒是真的有些像烏蘭。他剛才都快將她掐死,她此刻看向他的眼神居然沒有一絲懼怕。

  他沉吟道:「約莫是十幾年前,本汗在漠北草原斡難河修葺王城,北涼人送過來幾個工匠。那幾個工匠,據說是北涼人從中原俘虜過來的,手藝精湛。他們離國久矣,早已忘卻了家鄉,俱說著北涼話,穿著北涼衣裳。其中一位,叫呼衍霄,手中常常握著針。男子握針,非常罕有,故而,本汗有些印象。」

  呼衍霄。

  白雲霄。

  北涼。

  從她記事起,母親一遍遍告訴過她,在她尚在腹中,便有消息傳來,父親在出外行商的途中,死在北涼軍的馬蹄之下。

  白若梨一霎時有些站不穩,她踉蹌了一下,險些跌倒。

  隔著一張桌案,她急急問道:「後來呢,後來他去了何處?他還在草原嗎?」

  忽穆烈道:「王城修葺,斷斷續續,用了一年的時間。那呼衍霄,是個能人,有幾分本事,王城的鷹台便是他修的。但這個人,品行不端,與軍營中人滋事打鬥,盜馬,手腳不乾淨。有人告到本汗面前來,本汗便下令將他打了幾十軍棍,驅逐走了。後來,便不知去向了。漠南王城初建的時候,本汗倒是略略想起這個人來。可北涼已被西狼滅國了,尋不到,也就罷了。」

  「胡說!他怎麼會品行不端?」白若梨面孔漲得通紅。

  在母親口中,父親是一個多麼儒雅、聰慧、一身正氣的人。怎會做出如此不堪之事?

  那人到底是不是父親?

  如果父親活著,為什麼不回家呢?母親與他,那樣的恩愛繾綣。他曾從洛陽城一擲千金買來晴雪香,只為博母親一笑。母親守著白錦園,苦苦等他。得到他的死訊後,一心只想復仇。母親把仇恨的種子,撒到女兒心裡。白若梨是在仇恨中長大的,十六歲時,就曾隻身闖入北涼軍營。

  白家的梨花針,天底下獨一份。這麼多巧合,不是父親,又會是誰?

  白若梨滿腹的委屈,滿腹的驚詫,滿腹的心酸,滿腹的悲憤。

  忽穆烈見她十分激動,道:「怎麼?你與那呼衍霄有親緣?」

  白若梨茫然地搖頭。

  眼下不覺早已淚兩行。

  忽穆烈一貫有鷹的敏銳。他看著眼前女子的情狀,心內猜到了七八分。

  前些年,中原國弱,頻頻被異邦入侵,先是北涼,後是西狼。中原許多百姓,在亂世之中,妻離子散,骨肉分離。忽穆烈已經見怪不怪了。

  弱肉強食,是戰爭的法則。

  這時,帳外一個兵丁前來稟報:大汗,前方有消息傳來,中原將軍方硯山正率領大軍向漠南逼近!

  忽穆烈站起身來。

  一向怯懦避戰的中原朝廷居然會主動開戰?

  真是匪夷所思。

  「備戰迎敵!」忽穆烈振臂一揮,虎嘯一聲。

  畢力格走進帳中,附在忽穆烈耳邊說了幾句話。忽穆烈看向白若梨,眼神里有了對弈、考量的意味。

  這女子,竟是方硯山的夫人。

  幸好剛剛沒有殺了她。

  兩軍開戰在即,留著她,掣肘方硯山,倒是極好的。

  擄她來,是個意外。此時,利用她,則是順勢而為。

  「將她關押在死牢,嚴加看守!」

  「是!」

  白若梨被關進西狼的死牢。

  黑暗陰沉。

  漠南四月的夜晚,也是冷的。路上晝夜奔波,她又累又乏。靠在木欄邊,卻睡不著。

  她是懂自己的丈夫方硯山的。心懷為國為民之志,想與西狼開戰,不是一天兩天了。此次,她被擄來,硯山定是擔心她。但兩邦交戰,需官家答應,才能發兵。官家一向是避戰的,怎麼這次就這麼利落呢?

  方硯山是主帥,自古戰爭,血流漂杵。白若梨擔心丈夫的安危,更擔心忽穆烈利用自己對丈夫做出不利之事。

  武將打仗,除了生死懸於一線,更怕一個不慎,遭到君王忌憚猜疑,腹背受敵。

  白若梨閉上眼。

  死牢里霉爛的氣味,夾雜著血腥味,縈繞著她。

  她又想起集市上的「小兄弟」。

  人人都說,她跟孟宸妃神似。

  孟宸妃有與她一模一樣的綠松石。

  她在集市上,冥冥之中,覺得那「小兄弟」非常親切。

  父親十幾年前,來過西狼。那「小兄弟」正是十來歲。

  一切都吻合。

  莫非,「小兄弟」的母親是個西狼女子,父親當真與之有過一段露水情緣?

  白若梨的心「怦怦」跳。

  她好想探究明白。

  十四日。

  臨安。

  四月清和雨乍晴,南山當戶轉分明。更無柳絮因風起,惟有葵花向日傾。

  皇宮中,阿九、喬太后、方靈山,聲勢浩大地出發,去往皇陵。

  官兵鳴鑼開道,百姓們跪在道路兩旁。

  萬人空巷。

  這廂,村寨里,劉恪也有條不紊地準備著。

  烏蘭對此是不知情的。

  她站在院落中,看著劉恪莊重的神態,道:「今日,你要去哪兒?」

  「討債。」劉恪道。

  「有人欠了你的債?」

  「是。」

  劉恪從旁拿起一朵向日葵遞給她:「此花,又叫朝陽花,合著你的名字。」

  孟宸妃,幻戲伶人,閨名昭陽,紹興府人。手下的兄弟們早已將她的底細摸得一清二楚了。

  「你同我們一起去吧?」劉恪道。一時的溫暖,不過是鏡花水月。他心中,當然還是大局為重。

  烏蘭接過向日葵,道:「好。你等我一會兒,我去將粟谷淘一淘,等咱們回來的時候,就能蒸上了。」

  回來的時候。

  她還以為她有回來的時候。

  她興致勃勃地去淘粟谷,劉恪的心裡忽而起了淡淡炊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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