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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愛你,是危險的

2024-10-27 16:08:39 作者: 棉花花
  珠簾外,守夜的孟昭雲聽到了烏蘭翻來覆去的聲音,輕聲問道:「娘娘,可是睡不安穩?婢子去點一爐安息香來吧。」

  烏蘭應了聲好。

  她從來都是沾枕即睡,一覺到天明。

  今日打馬球出了那麼多汗,她現在卻輾轉難眠。

  孟昭雲點了安息香。

  清甜的味道,在殿內徐徐散開。

  孟昭雲勸慰道:「娘娘,您不必憂心,官家待您是極好的。只是,身為帝王,有許多不得已的難處。官家跟段王爺,不一樣。」

  烏蘭本來想駁一句「我才不憂心,他不來,我更自在」,忽聽到孟昭雲提及老段,她心裡霎時濕漉漉的。

  她側過臉,看著孟昭雲,道:「你說說,有什麼不一樣?」

  孟昭雲思忖道:「不拘何事,段王爺有十分,就露十分。官家有十分,只露五分。」

  烏蘭眼前浮現老段的臉,老段的僧衣。

  是啊,老段有十分,就露十分,竭盡全力地愛,毫無保留。到真相揭破,他的恨也是不留餘地的。

  她曾想過,大理國破後,同老段一起去浪跡天涯,她要用餘生保護老段、償還老段。可老段已經不想再多看她一眼了。他愛她的時候,生命都可以相付。他恨她的時候,她拼命地伸手也握不住。

  老段的愛,像燈油一樣,燒完了。

  安息香像一張軟潤的布幔,包裹住烏蘭。

  她閉上眼。

  這輩子還能再見到老段嗎?

  她會在阿九的五分里泅渡上岸嗎?

  阿布教會她騎術、武功,教會她歌舞、識字,可就是沒有教她情愛。她像一頭小獸,一路奔跑,一路感知。

  翌日,烏蘭醒得很早,在庭院裡練拳腳。

  內侍通傳:喬修儀到——

  喬靈一身嶄新的宮裝,溫柔裊娜地走進來,向烏蘭行了個禮:「孟姐姐安好。」

  烏蘭動作沒有停,燕青拳打得虎虎生風。

  喬靈道:「孟姐姐真是好雅興。妹妹今日來,是想給孟姐姐送樣東西。」

  她抬了抬手,宮人捧著一個小盒子上前。

  喬靈道:「孟姐姐你看,昨兒,官家賞了妹妹許多青雀頭黛,此物產自西域,極不易得。七百多年前,蠻族首領沮渠蒙遜,朝貢上邦,便獻了這青雀頭黛。妹妹得了好東西,不敢擅專,特送一盒來與孟姐姐,方顯咱們姐妹的情誼。姐姐用它來畫眉,是最好不過的。」

  烏蘭不作聲。

  孟昭雲見狀,接過,俯身道:「婢子代宸妃娘娘謝修儀娘娘的美意。」

  喬靈並沒有要走的意思。她向烏蘭走近幾步,道:「孟姐姐看妹妹今日的眉,可畫好了?」

  烏蘭這才瞧了她一眼,不解她是何意。

  喬靈道:「這是官家給妹妹畫的。官家說,這叫嫦娥眉。嫦娥居於月亮,而此眉又形似月亮,舒徐綿渺,如同微涼月色。妹妹自小便與官家相識,竟不知他的手,除了寫字飄逸,還會畫眉……」

  烏蘭的拳頭逼近她,她花容失色,往後退了幾步,小宮人忙扶住她。

  烏蘭道:「拳腳無眼,妹妹避著些。」

  喬靈拂了拂頭上的金步搖,道:「那妹妹就不打擾孟姐姐練功了。太后她老人家還等著妹妹一同用早膳呢。太后啊,一日也離不得妹妹,妹妹也想多儘儘孝心。孟姐姐,妹妹告退。」

  她嬌嬌柔柔地離開了。

  烏蘭一拳將庭院中的連理柏擊得晃了晃。

  這女子就是來炫耀的。

  炫耀烏蘭能得到的寵愛,她也同樣能得到。她身後還有喬太后,但烏蘭無所依。

  不多時,隆佑宮的林嬤嬤也來了。

  林嬤嬤笑得一臉慈祥,向烏蘭請過安後,道:「太后惦記宸妃娘娘,特命老奴來給娘娘送一盆翡翠蘭來。」

  內侍搬著一個大大的花盆進來,花盆裡的花,逞嬌呈美。

  「一則,太后知道,宸妃娘娘是紹興府人,翡翠蘭是紹興府的特產,可慰娘娘故土之情;二則,蘭花是花中君子,高潔,俊雅,太后望宸妃娘如這翡翠蘭一般,德才兼備。」林嬤嬤徐徐道。

  今天是什麼日子,怎麼都往瓊華殿送東西?

  烏蘭道:「謝過太后。」

  林嬤嬤道:「對了,太后叮囑老奴,務必要告訴娘娘,翡翠蘭宜養在寢殿之中。」

  烏蘭沒有多想,讓孟昭雲將花盆搬去床榻邊。

  林嬤嬤見之,放心地去了。

  喬太后素來瞧不上她,居然主動賞她東西,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待林嬤嬤走後,烏蘭向孟昭雲道:「太后這是何意?」

  孟昭雲想了想,道:「約莫是喬靈得了寵,太后心情愉悅,想讓六宮和睦,故而,送花來安撫您。」

  烏蘭剛想說什麼,殿外內侍通傳,官家駕臨。

  她把蘭花的事丟在了腦後,心中罵道:狗東西,還有臉來?

  「去!把門堵上!」她吩咐道。

  孟昭雲遲疑:「婢子,婢子不敢……」

  烏蘭「嗖」地躥到門邊,「砰」的一聲將門關上。

  阿九吃了個閉門羹。

  他屏退宮人內侍,隔著門,道:「昭陽,朕有話跟你說,把門開開。」

  烏蘭道:「你不用和我說什麼。你留著你好聽的話,說給旁人去。你也莫要在我這裡白費辰光,趕緊畫眉去是正事。」

  阿九哭笑不得,道:「昭陽,你怎麼跟孩童似的。」

  她是宮裡唯一敢對他發脾氣的人。

  哭哭笑笑,都在臉上。

  無比真實,從不掩飾。

  「是,我不懂事,你自有滿屋子懂事的人。我告訴你,我才不稀罕待在這鬼地方,當什么娘娘。大不了,我浪跡江湖,還做伶人去。騎馬喝酒,好不快活。」烏蘭啐道。

  門外,腳步聲遠去。

  她悄悄開了個門縫,偷偷看著外面,阿九已經走到庭院了。

  烏蘭越發恨得牙痒痒。這就走了?

  門再次關上。

  烏蘭道:「他永遠也別來了!」

  過了一會兒,烏蘭換上一身輕便的衣裳,喚了幾個侍衛,在庭院中玩兒蹴鞠。那幾個侍衛,不敢不聽她的吩咐。

  轉花枝、流星趕月、小出尖、大出尖、落花流水、八仙過海。

  一招一式,烏蘭玩得不亦樂乎。

  哼,你有你的樂子,我也有我的樂子。

  你能跟別的女子一處,我便也能跟別的男子一道玩。

  直到臨近晌午,御膳房一個同孟昭雲相熟的御廚,遣小內侍來喚,說是他新做了一道點心,剛出鍋才好吃,若是送來,恐失了味道,請宸妃娘娘移駕御膳房。

  烏蘭對吃的從來不含糊,衣裳都沒換,就往御膳房奔去。

  春末的柳絮,四處飄飛,紛紛揚揚。

  在這青黛色的宮牆中,猶如下了一場太陽雪。

  綠楊陰里,風前柳絮,清纏的江南風情中帶著幾許牽絆。

  烏蘭熟稔地一路走向御膳房。

  安靜極了。

  往日來來往往的僕役,今日一個也看不見。

  她推開門,進去,看到一個挺拔清矍的身影站在桌案前忙碌著。

  偌大的御膳房,只有他一個人,只有一處炊火。

  那人聽見腳步聲,轉過身來,道:「昭陽,生辰吉樂。」

  是阿九。

  今日,他竟然當起廚子來了。

  阿九捧著一碗麵遞到她手中:「長壽麵。朕現學的。你嘗嘗。」

  青瓷碗中,乳白色的湯,長長的面,嫩綠的蔥花,煞是好看。

  烏蘭愣住,道:「你從何處知道我的生辰?」

  阿九點了點她的鼻子:「民籍上有啊。」

  原來他說的是真正的孟昭陽的生辰。

  說來也巧,真的孟昭陽也是三月末出生。與烏蘭只隔了兩天。今日是三月廿六,烏蘭生辰是三月廿八。

  在西狼的時候,阿布每年在她生辰之日都會答應她一個要求。她每次都是早早地開始期盼了。

  離開草原後,她便沒有這份期盼了。

  烏蘭吃了口面,道:「沒有家以後,我就沒有慶過生辰了。」

  阿九認真道:「你現在有家了。以後每年我都給你過。」

  「宮廷不是我的家。」

  「我。我就是你的家。」

  他沒有說「朕」,而是說「我」。

  我就是你的家。

  阿九像一尾魚,跌宕地往她的河裡游。

  他修長的手指拂了拂她額前的碎發,道:「今天,不是官家給宸妃娘娘慶生,是九郎給孟昭陽慶生。」

  烏蘭捧起碗,喝了口湯。

  這座宮廷,似乎沒那麼可厭了。

  阿九將頭探到她面前:「瓊華殿的侍衛,我給你換了一撥。今日陪你玩蹴鞠的那幾個,調去戍守宮門。」

  烏蘭道:「呸!只許你放火,不許我點燈!」

  他的唇覆上來,堵住她的嘴。

  「晚上,我帶你去放孔明燈……」

  爐上的火,還未熄。火苗緩緩地舔舐著屋內的繾綣。

  三月廿八。

  漠南。

  王帳。

  忽穆烈往地上灑了兩杯酒。他鷹一般的雙眼,帶著罕見的溫柔。

  小烏蘭,若還活著,今天便十六了。

  她的骸骨納在一隻楠木盒中,被他放置在桌案上。日日相對。

  小烏蘭,你總還是陪著阿布的。

  他耳邊仿佛響起清脆的聲音,一個火紅的身影蹦蹦跳跳地撲向他,阿布,你今天送我什麼?我想去摔跤比賽,可以嗎?

  可以。小烏蘭。什麼都可以。你要的,阿布都給。

  阿布擁有很多土地,很多子民,可是阿布沒有你。

  忽穆烈取了馬頭琴,走出帳外。西邊的紅日,一如烏蘭出生那天。

  帳外的兵丁,看見忽穆烈出來,個個肅立,大氣也不敢出。

  忽穆烈坐在帳外的草地上拉琴。

  馬頭琴的聲音,悠揚極了。

  忽穆烈寬闊雄偉的身軀,此刻無比的蒼涼。

  巫師手持羊骨,走向他。

  「大汗,臣今日卜了一卦,甚是奇怪。」

  忽穆烈喝了一口酒。

  巫師道:「煞星並未隕滅,而是東移了。且光芒日盛。」

  忽穆烈猛地抬頭:「你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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