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杖責三十,逐出皇宮
2024-10-27 16:08:39 作者: 棉花花
太醫匆匆趕往昇平樓。
喬太后摟抱著皇長子,雙眼含淚,口中喚道:「慎兒,慎兒啊,是誰要害你?你是官家的嫡子,又是長子,是哀家的心頭肉啊。你若有個三長兩短,哀家這把老骨頭,還留在世上做甚……」
阿九聞言,看了喬太后一眼,殿外吹進的夜風,將喬太后水波綾金絲袍的廣袖吹得晃了晃。
皇長子劉慎,捂著胸口,嘴角溢出些許白沫,無力道:「皇祖母,慎兒疼,慎兒疼……」
太醫跪在地上,號了脈,又小心地扒開皇長子的眼瞼細細查看一番,忙喚內侍:「快!拿炭灰和鹻水來!」
內侍端來炭灰和鹻水,太醫將其灌進皇長子的口中,皇長子嘔出許多的黑水來,氣息雖然仍很微弱,卻已勻和了許多。
太醫拱手向喬太后和阿九道:「啟稟太后,啟稟官家,皇長子乃是中了野葛之毒,幸而皇長子誤服毒量並不多,發現及時,臣以炭灰和鹻水催出毒素,再開幾副溫和滋補的藥方,好生調理,則無大礙。」
「野葛?」喬太后厲聲問道。
「是,野葛,民間謂之曰,爛腸草。」太醫答道。
喬太后怒道:「宮中何以有此腌臢之物?查,要徹查。」
隨之,命太醫逐一檢驗了皇長子桌案上的膳食。一湯、一飲、一粟,均不放過。
宮中規矩,宴席上的菜餚,從御膳房出來,皆由太監用銀針試過,才能上桌。唯有喬太后獨獨賞賜給皇長子的「澄沙包」,是例外。小太監端上來的時候,還沒來得及上銀針,皇長子便抓起一個,吃了起來。
少頃,太醫有了結果。
問題,果然出在了澄沙包上。
昇平樓的燈籠,照著殿內每一個人的心思。
氣氛霎時緊張起來。
人人自危。
喬太后道:「今晚,做這道澄沙包的御廚,是哪一位?」
內侍官翻了翻冊子,道:「回太后,是柳劑……他是……是……」
內侍官忽然跪在地上,道:「奴才不敢說。」
喬太后肅然道:「憑他是誰,毒害皇子,罪證確鑿,回明白!」
內侍官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方靈山,怯怯道:「他是……是……貴妃娘娘的母家,方府,薦進宮的……」
阿九握著酒杯,不語。
方靈山面色蒼白,道:「此事與臣妾無關,臣妾冤枉。」
她如今有了身孕。是後宮中最有可能、也最有嫌疑對皇長子下手的人。
樁樁件件,都指向她。
她就算渾身是嘴,也難以說清。
喬太后冷冷地看著她:「有沒有關係,不是貴妃紅口白牙,說什麼,便是什麼的。哀家要的是證據。來人,去賢德宮搜查!一處角落都不許放過!」
「是!」
侍衛們應聲去了。
阿九仍是握著酒杯。杯中的瓊漿,醇馥幽郁。
良久,他起身,將皇長子抱在懷裡。
「慎兒,你告訴父皇,為什麼方才那麼急著吃澄沙包呢?」
皇長子眼神有些躲閃,將臉埋在他胸前,磕磕巴巴道:「回父皇,慎兒……喜……喜歡吃澄沙包……」
喬太后道:「小孩子家,哪有不饞的?誰能想到,宮中竟有人會如此大膽,使這般陰險的手段謀害皇子呢。漫說慎兒,便是哀家,都是萬沒料到的。往後,慎兒入口的膳食,要倍加小心謹慎了。」
「皇祖母說的是。」皇長子囁喏道。
喬太后向阿九道:「官家,慎兒此番受了驚嚇,不宜再待在此處了。哀家讓林嬤嬤帶他回隆佑宮,哄他歇息吧。」
阿九微笑道:「聽母后的。」
林嬤嬤抱著皇長子告退了。
不多時,搜賢德宮的侍衛們,押著一個女子回來了。
那女子,正是孟昭雲。
「太后,官家,臣等在賢德宮的西偏殿——伶人孟昭雲的枕下,發現了半包野葛粉!臣等將她帶來,請太后、官家裁奪!」
賢德宮。
孟昭雲。
賢德宮是貴妃的寢宮,貴妃自然是要遭殃。孟昭雲是孟婕妤的姊姊,這下子,孟婕妤也脫不了干係了。
喬太后道:「怪不得貴妃娘娘與孟婕妤和睦友愛,原來當中有這樣不得見人的緣故。」
她揮了揮袍袖:「來人,將這姓孟的伶人帶去宮正司,交由司正大人好好審訊。務必要讓她吐出實情!」
到了宮正司,少不得要受一番酷刑。
現時,太后已經篤定了是貴妃和孟婕妤合謀戕害皇嗣,下面的人自然懂得「揣測上意」,審出一番太后想要的「實情」來。只怕是,屈打成招,再也洗不清了。
孟昭雲哀求道:「太后,官家,奴婢真的不知那東西怎麼會在奴婢枕下,奴婢根本不認得……奴婢賤命不足惜,求太后、官家莫要被奸人蒙蔽,誤解了貴妃娘娘……」
喬太后看了侍衛一眼,侍衛會意,忙將孟昭雲拖走了。
方靈山跌坐在殿中。
一種日暮途窮的悲哀,將她罩住了。
今晚的歡宴,本是官家為賀她有孕而辦。不過是一個時辰的工夫,卻什麼都要變了。
這廂,烏蘭一路尾隨著那小宮人。
她手腳極輕,隔著三丈之遠,那小宮人沒有發現她。
穿過長廊,御湖,到了鳳儀宮。
宋丹青坐在殿內。
小宮人跪上前去:「娘娘,妥了。」
宋丹青起身道:「慎兒如何了?」
小宮人道:「皇長子做得很好,沒有人看出破綻。太后也……」
宋丹青急急道:「蠢貨!本宮問的是,他可平安?」
小宮人道:「娘娘您千叮萬囑過的,皇長子是聰明人,只吃了兩口,便嚷起來了,娘娘放心。」
宋丹青略略鬆了口氣,道:「不知道官家怎麼說。」
小宮人道:「官家聽太后的。太后麼,要緊關頭,自然是向著您的。」
宋丹青笑了笑:「如此便好。宮正司那邊,可交代好了?」
「娘娘的話,奴婢已經告訴司正大人了。司正大人的父親,早年在宛平府的時候,得過咱們國舅爺的恩惠,他自然知道該怎麼做。」
宋丹青攥緊了手,道:「方靈山,孟昭陽,一個也別想逃脫。」
「娘娘您運籌帷幄,決勝千里。」小宮人奉承道。
「好啦,下去吧。金雯——」宋丹青喚了一聲。
金雯捧來一匣金錠子,遞給小宮人:「娘娘賞你的,拿去給你哥哥治病吧。」
小宮人接過,喜得連連磕頭:「奴婢謝娘娘,謝娘娘……」
躲在窗欞外的烏蘭,恍然大悟。這宋皇后,狗急跳牆,竟不惜拿自己的親生兒子來做戲。宮中人心險惡,陰謀重重。身處其中,若無手段,早晚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這一出嫁禍的風波,給初入宮闈的烏蘭,敲了一個大大的警鐘。
小宮人退出殿外,往值房走去。
路經花園,一隻手伸過來,捂住她的嘴。
昇平樓。
喬太后,步步緊逼。
方靈山,自辯不迭。
阿九,飲酒不語。
烏蘭押著那小宮人,大踏步走了進來。因嫌身上曳地的宮裝礙事,她將裙擺塞進腰間,那模樣讓阿九忍不住笑了起來。
眾人這才發現,孟婕妤剛才不在殿內。
喬太后咳嗽一聲:「孟婕妤,你衣衫不整,成何體統?」
烏蘭顧不得太后的指責,將在席間看到的、在鳳儀宮外聽到的,一一講了出來。
「太后若不信,可命太醫來聞聞這小宮人的手。她的手摸過野葛,氣味一時半會兒是散不去的!」烏蘭道。
小宮人惶恐地欲將手縮回。
阿九看了眼太醫,太醫上前,聞了聞,道:「稟太后,稟官家,此女手上,確有野葛的氣味。」
烏蘭向小宮人道:「宮人每月例銀二兩三錢,皇后娘娘出手好大方,你好生去向太后和官家解釋,你懷裡這一百兩黃金,是怎麼來的。」
阿九看著那小宮人。
「你若自己說出來,朕留你性命。若要宮正司的人審出來,九族同滅。」
他的眼神,陰鷙得讓小宮人打了個哆嗦。
事已至此,她只好詳詳儘儘地將知道的都供出來。她是宮正司的末等女史,名喚董泱。哥哥患了肺癆,急等著用銀錢。她每月的例銀根本不夠。皇后娘娘身邊的金雯找到她,只要她為皇后娘娘做事,事成之後,賞一百兩黃金。她救兄心切,便答應了。在昇平樓檐下,如何巧妙地投毒,又是如何把野葛粉悄悄放入賢德宮大孟伶枕下……
喬太后聽得面色鐵青。
阿九緩緩道:「將她杖責三十,逐出皇宮。」
「是。」內侍官道。
方靈山感激地看著烏蘭。處事不亂,心細如髮,乾淨利落,挽狂瀾於既倒。方靈山第一次對這蠻女另眼相看。
「傳皇后。」阿九道。
鳳儀宮中,宋丹青已聽到了風聲。
她面色灰敗,像斑駁的樹皮。
雕樑畫棟。
瓊樓玉宇。
她環顧著住了四年的鳳儀宮,回想起第一次邁入這裡的情形。
韃子攻打洛陽。官家疑方硯山借抵禦之名,兵變黃河。是她的兄長宋譽銘,死死守護官家,泥馬渡江,南遷到臨安。那時的官家,一心主和,為了打壓主戰派的氣勢,封了她做皇后,抬舉宋家滿門。
別巷寂寥人散後,望殘菸草低迷。爐香閒裊鳳凰兒,空持羅帶,回首恨依依。
現在,朝廷國庫豐盈,官家起了與蠻族交戰之心。她之於官家,便沒有那麼重要了。
從頭到尾,她只是官家順勢而為的一顆棋。
棋子往哪裡走,從來都由不得自己的意。
今夜,官家會把她這顆棋,放到何處呢?
她命金雯給她穿上了最華麗的鳳袍。
她施施而行,去往昇平樓。
在殿外,她遠遠地看向官家,兩人四目相對,全是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