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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大汗,來接你回家

2024-10-27 16:08:39 作者: 棉花花
  西狼的殺手,招招致命,不留半絲情分。

  烏蘭頭上的帽子被打落。

  晚風將她濃墨的長髮吹得四散開來。她像個絕望掙扎的小獸。

  西狼的軍中陣法,玄而又玄,那幾個殺手快如旋風,圍住她。不過二刻鐘,她仿佛成了被困中央的孤島,毫無還手之力。

  她的左臂、大腿生生被砍了兩刀。

  血涓涓地流下。

  她卻感覺不到疼了。

  為了殺她,西狼竟派出如此絕頂的高手。呵。

  刀鋒從她的耳邊划過,她仰起頭,看著蒼穹。

  月亮緩緩地挪動著,披一層薄薄輕紗,挽半山淺淺櫻花。

  「我死後,請你們將我的屍首帶回草原,交給大汗。」

  烏蘭說完這句話,閉上眼。

  她從前想過,或許會死在大理。但她以為,她是為西狼犧牲,死在大理國人手中,雖死猶榮。忽穆烈會讓軍中的樂手,為她吹起悲壯的號角。

  她萬萬沒想到,她會以這樣的方式死去。死在西狼國人手中。死之前,還要給她扣上對大汗不忠的帽子。要她的命,誅她的心。

  大汗啊。大汗。

  眼看那幾個西狼殺手,就要得手了,一陣輕盈而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烏蘭被一雙手臂抱起,她的身子騰空起來,耳邊混雜著風聲與廝殺聲。

  她睜開眼,看到幾個穿著海青色法衣的和尚,纏住了那幾個西狼國的殺手。

  一個和尚,抱著她,往王城的方向奔去。

  她的嘴唇無力地顫抖著:「回,回,回……回草原……我得回草原……」

  血流得讓她覺得自己慢慢被抽空,巨大的眩暈中,她昏了過去。

  烏蘭覺得自己的魂魄好像脫離了肉體,飄了三千里路,飄回了西狼。

  四月的西狼,是一年中最美的時候。

  遼闊無邊的草原,換上了新綠。綠草與藍天相接處,牛羊相互追逐,牧人揮舞著鞭子,唱著歌。春雨輕灑。一個個白色的帳篷,像小蘑菇一樣,是草原人溫暖的家。幽幽的草香氣拂來。紅艷艷的朝陽,照著野花。

  烏蘭的魂魄飄去了王帳。忽穆烈正在與西狼的大臣們緊鑼密鼓地商議著進攻大理的事宜。天氣漸暖,他腿上的寒疾有所緩愈。王案下,他的腿,沒有再蜷著。他看著沙盤,目光炯炯,眼中包藏著吞納天下的雄心。

  他拔出腰間的刀,划過沙盤上的大渡河、金沙江,指向羊苴咩城。

  他眉心微動。

  烏蘭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烏蘭喊了他一聲,他沒有聽見。

  桌案上的燈台晃了晃。那燈台是一個老虎的形狀。忽穆烈的生肖是虎。這是三年前,烏蘭送給他的禮物。那時,烏蘭說,這燈台就是我,每時每刻照著阿布。

  忽穆烈粗糙的手指,撫摸著燈台。他說:「兩百零六天了。」

  一旁的大臣問道:「大汗您說什麼?」

  忽穆烈搖搖頭,再也不發一言。

  烏蘭怔怔地看著他,流淚了。

  兩百零六天。

  她離開草原,離開大汗兩百零六天了。

  大汗記得她。可在吞納天下的雄心面前,她又算得了什麼?

  過了良久,有個侍衛來稟:「大汗,大閼氏說,多蘭夫人生前住的帳篷,應該拆掉了,她讓卑職來問問您的意思。」

  忽穆烈道:「莫拆,留著。誰也不許再說這件事。」

  「是。」那侍衛俯身退出去了。

  烏蘭飄到額吉的帳篷,裡面空蕩蕩的。那個永遠小心翼翼想要討好大閼氏、討好所有人的額吉,那個拼命想給她們母女倆討得安穩餘生的額吉,那個求烏蘭嫁人的額吉,沒了。

  烏蘭不知道自己飄了多久。

  她發現,在這天地間,自己和孤魂野鬼沒半分區別。

  沒有來處,亦沒有歸途。

  烏蘭醒來的時候,是晌午。

  日頭烈烈的,透過窗欞。

  她睡在寢宮的榻上,段義平趴在床邊,睡著了。好像睡了幾輩子似的。

  她掙扎著起身,段義平聽見動靜,忙吩咐宮人:「快,端盞溫水來。」

  烏蘭這才覺得,嘴巴乾乾的,好渴。

  她一口氣喝完盞中的水,問道:「我睡了幾天了?」

  段義平道:「整整三天了。」

  「這三天,你一直在守著我?」

  「嗯。」

  段義平絞了溫帕子,擦了擦烏蘭額上的汗,道:「緬國的事,我已經處理好了,他們和親的隊伍都回國了。你再也不必想了。」

  「處理好了?你怎麼處理的?」烏蘭問道。

  「沒什麼。賠了一些財帛。事已至此,緬王總不至為這個發起戰爭。頂多,不再建交,就是了。」段義平說得雲淡風輕。他竭力地想讓烏蘭心裡沒有負擔。

  烏蘭低頭。

  一些財帛,一些,是多少?能讓緬王止怒,大理國恐怕是下了血本了。

  段義平為了她,什麼都捨得。

  她心裡越發沉甸甸的。

  「老段,我都已經做好了死的準備了。我不怕死的。你不用這樣……」烏蘭道。

  段義平笑著摸了摸她的臉:「傻瓜,你的命才是最要緊的。你好好養傷。下再大的雨,我都替你擋著,你半點兒都不會淋著。」

  和尚是他派去的。他什麼都知道,但是不提。

  他沒有問她那天夜晚去了哪兒,如何受的傷。他知道,那是她心底的痛,他不揭。讓它慢慢結痂就好了。

  他只要她快樂。

  「你睡夢裡說,你沒有家了。傻瓜,我就是你的家啊。」段義平認真道。

  他拍了拍手,幾個穿著彩衣的女子走進來。為首的那個,身材頗高大,一張鵝蛋臉,修長的眉眼,嘴角有一道柳葉狀的疤。

  「你傷得很重,大夫說,至少要躺數月。我恐你煩悶,命人找了幻戲伶人進宮,給你解悶。」段義平道。

  幻戲,在大理國很是風行。

  那女子叩拜道:「民女孟昭雲,見過王上王妃。」

  她袖子在空中擺了擺,指尖憑空拈出一朵花來。她將花遞給烏蘭。

  烏蘭嘴角淺淺地彎了彎。

  她莫名地喜歡眼前這個高大的女子。

  段義平見烏蘭稍露喜色,忙道:「孟昭雲從此便留在王宮,陪伴王妃。」

  「是。」孟昭雲連忙跪下謝恩。

  往後的日子裡,孟昭雲漸漸與烏蘭形影不離。

  烏蘭喜她見多識廣,喜她一身奇妙的本領。她腰間的錦囊,看似尋常,卻能變幻出無窮無盡的寶貝。

  孟昭雲不止給烏蘭表演幻戲,還會給她講外面的世界,市井生活。她去過很多地方,北涼,中原,大理,緬國,就連西狼,也是去過的。烏蘭常常聽得入迷。

  烏蘭纏著孟昭雲教她幻戲。

  幾個月下來,烏蘭也會了一些障眼法。

  段義平下朝的時候,烏蘭表演給他看,他笑著拊掌。

  寢宮裡一派溫馨。

  烏蘭的傷勢,到八月末的時候,才全然康復。她的左臂、大腿處,留下兩道粗而扭曲的疤痕,像兩條冰涼的蛇。白日裡,盤踞在她身體上,相安無事。夜裡,偶爾會鑽到她心裡。

  她沒有給大汗寫信。

  她不敢。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

  她依賴段義平,依賴孟昭雲,習慣了大理王宮裡的一草一木。

  大理含蓄蘊藉的金秋來臨。

  洱海與天空湛藍得讓人心漾。舉國焚咒慶賀新寺廟建成。

  段義平牽著烏蘭,兩人穿著華美的衣袍,接受臣民的叩拜。

  沒有人想到,這個時候,一個來自遙遠草原的漢子正率領十萬鐵騎從四川木里、鹽源一帶進入麗江寧蒗永寧,駐蹕日月和,翻越瓦哈山,直下金沙江邊。

  西狼軍隊用革囊作舟,轟轟烈烈,氣勢磅礴,橫渡金沙江。

  麗江納西族土酋,率眾迎降。

  西狼軍隨即順利翻過太子關,直逼王畿。

  羊苴咩城的戰鼓,敲了七天,日夜不休。

  大理國上下,面對西狼突如其來的進攻,亂成一鍋粥。段義平在朝堂上與大臣議事,好多天沒有合眼。

  烏蘭的心跳得很快很快。

  這一天,終是來了。

  夜裡,她穿過迴廊,想去給段義平送碗參湯。

  忽地,一隻手捂住她的嘴,嫻熟地將她往草叢裡拖。烏蘭想反抗。那人在她耳邊,用西狼語說了一句:「我是大汗的蒼狼暗衛,大汗有急事召見你!」

  「大汗在哪兒?」

  「太子關軍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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