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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姜門主的鴻門宴

2024-10-27 15:58:07 作者: 紀出矣
  姜梨走回之前的臥室,太陽落山了,留下赤紅綿長的一片紅霞,她不會占卜吉凶,只是無端覺得預兆不好,像極了跌在水色長緞上的一盆濃血。

  她問付瑤,「樂安有通向城外的密道吧?」

  語氣其實是肯定,並不算問句。付錦衾這樣的人絕無可能不給自己留退路,縱使重兵壓城,也會另有出路。

  付瑤說有,「在林宅。」

  姜梨問,「小林大人被你打暈了?」不然怎麼可能這麼老實。樂安城出了這麼大的事,林執不可能不守在付瑤身邊。

  付瑤說是,臉上不自覺帶出笑意,「不過不是暈,而是用了點藥讓他睡下了。城裡那些衙役也一樣,知道的越多越不好收拾,不如大夢一場。」

  姜梨看看付瑤,「你平日凶得要命,差點忘了你更擅用藥了。」

  「打得什麼主意?」付瑤問。

  「會做飯嗎?」姜梨說。

  「你可真是問對人了。」付瑤哼笑,「我做的比其忍劉大頭加起來都難吃,你想毒死誰?」

  「賣相不好也不成啊。」姜梨背著手搖著頭,踱了幾步,展眉一笑,「我們到口福居去一趟,那裡的廚子個個兒都會做飯。」

  「然後呢?」付瑤問。

  「然後自然是請百世堂的貴客,嘗嘗咱們樂安城的手藝了。」

  燭火通明的夜,耀出一室不同尋常的熱鬧,堂內寬敞熱絡,排著十六連堂桌。桌上菜品琳琅滿目,眾多「夥計」進進出出。

  這是姜梨擺在口福居的鴻門宴,是個人都能看出她心懷鬼胎,而她明目張胆,就在燈里,亮亮堂堂的等人來。

  白二爺攜人赴宴,山不來就他,他只能來就山。微微向上一視,二樓臨欄處坐著一人,單獨備著一桌酒席,見到他來,手心向上勾其四根手指撓了兩下,「請貴客上座。」

  那是個十分有趣的人,生有一副孤單桀驁的深瞳,鬼氣森森的容色,偏偏偶爾又挺喜人,是個乖張放肆,又帶點嬌幼之氣的女人。

  嚴既白移步三樓,拾級而上。

  她身邊備了兩個丫頭,他也只帶了兩名隨從。樓下忙碌的「夥計」並未特意修飾,統一穿著囂奇門刺客服。嚴既白見他們做得駕輕就熟,不由多看了幾眼。

  姜梨解釋說,「之前在樂安就做過這些活,端盤子擦地,刷鍋刷盆,沒錢的日子不好過。在這兒殺人還會被抓起來。」

  嚴既白聽得想笑,「囂奇門乃江湖第一金庫,還有沒錢的時候?」

  「再有錢也耐不住被人坑。」姜梨沉痛回憶。

  「坑你的人是付閣主?」

  「除了他誰有這本事。」她半惱半笑,眼睛望向窗外,嚴既白知道那是付記方向。

  百世堂的人均未落座,身形筆直地在堂桌前站成了兩排。

  姜梨收回視線落回宴席上,喲了一聲,「這是吃飯還是受刑,怎地如此客氣,一桌好飯只我與白堂主動筷,豈非無趣?我那桌上有筷子。」

  嚴既白抬了抬手,百世堂弟子依吩咐落座,姜梨探頭看了一眼,說動筷。

  百世堂弟子自然不會聽她吩咐,她這聲動筷也不是說給他們聽的。囂奇門眾提凳入座,坐不下就硬擠,席面一時緊湊無比,坐下就開吃。

  姜梨滿意地看著他們大快朵頤,自己也起筷夾菜,逐一吃了一口。

  她在告訴嚴既白,菜里沒毒,她吃了,她的人也吃了。

  嚴既白仍舊戴著帷帽,姜梨看不見他此刻神色,只覺他似乎看了自己很久,舉筷夾了離他最近的菜品。

  鉛色帷布欠開一角,姜梨看著他吃進去了。

  這菜在樓上是慢品慢呷,堂內卻有點要搶的意思。囂奇門刺客並未盡地主之誼,筷子伸得積極,跟他們門主一樣,奉行吃飽了才有力氣幹活的真理。

  百世堂原本拒絕,發現對方吃了沒死,還是這種「不要命」的搶法,莫名其妙有了食慾。

  「這才有點宴席的意思嘛。」姜梨樂了,吃兩口看看樓下,興致似乎不錯,她問白二,「你喝酒嗎?這裡有上好的龍泉陳釀。」說著命平靈拿過來一壺,自己先倒一盞,又使平靈為對面斟上。

  她說,「我很少喝酒,酒量也一般,白二爺能喝多少?是千杯不醉還是如我一般淺杯易熏。」

  白二看著她喝下一盞,「我本以為姜門主這樣的人該是海量。」

  「世人皆有不足之處,總要有一兩樣短板才顯得是個活人。」

  「還是說些正事吧。」嚴既白未動杯中酒。

  「什么正事?我只知道吃飯是人生頭等大事,我在樂安時總是窮困潦倒,不是沒錢就是不夠花,今次這頓還是賒的,萬萬不能浪費。」

  「姜門主若是肯賣瓊駑鼎,別說飯錢,買下樂安都足夠。」

  「我買樂安做什麼?」姜梨笑。

  「那樂安的人呢?」嚴既白看向樓外處。

  大門外押近數十百姓,為首便是陳婆婆、旺兒並之前的教書先生和童爺爺等人。

  姜梨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視線,「菜涼了怕不好吃,尤其這道神仙肉,得熱吃熱品才鮮嫩可口。」

  嚴既白比了個手勢,負責押人的百世堂弟子即刻將刀架在了這些人的脖子上。

  小城百姓沒見過什麼大陣仗,早已傻在當場,姜梨繼續細嚼慢咽。

  「白二爺這是不打算客氣了?」

  「在下確實是想先禮後兵,可若姜梨不肯就範,在下只能先殺幾人下酒。」

  「二爺既然知道我的名號,就該知道我的性子。」她看看他,「我最不怕的就是死人。」

  「是嗎?」嚴既白平靜道。

  姜梨咽下一口杯中酒。

  晚風吹來,掀起一道迅疾長風,天機暗影行動於無形,不過幾個瞬息,手握長刀的百世堂弟子喉間,各自抵住了一把匕首。堂內百事堂弟子瞬間準備反攻,剛一站起便是一陣頭暈腦脹,勉強走出幾步,逐漸昏倒在地。

  姜梨獨自吃肉,「二爺胃口太大,這麼大一桌酒席,竟然還覺得不熱鬧。」

  嚴既白神色冷凝,這方意識到著了她的道,「酒菜無毒,端進來時我便派人探過,為何會。」

  此刻連他也覺暈晃,勉力扣住長桌才能坐穩。

  姜梨漫不經心一顧,「二爺沒覺得口福居今日,太闊亮了些嗎?」

  「是蠟燭?」嚴既白反應過來。

  「口福居掌柜最是摳門,從來捨不得好臘,付瑤今日特意做了一箱送過來。這藥會使人昏睡,不會致命。百世堂今次以禮相待,我們也有來有往。只是這藥苦澀,拌進菜里不好入口,落在酒里又易變色,唯有燃燒才無色無味。」

  嚴既白說,「我頗通藥理,竟忘了還有傷魂草。」

  姜梨摘下最近一盞蠟台,「二爺博學,我是今日才知這世上還有這等好物,付瑤將它做成了蠟心,二爺醒後若是喜歡,自可帶去幾盞。」

  她將蠟燭在他對面吹熄,火滅之時騰起的煙氣最濃,眼前帷帽因她吹動,短暫印出一點輪廓,嚴既白不甘不願地磕桌睡倒。

  「咳,咳咳... ...」

  姜梨拿遠燭台,竟也被那煙嗆得夠嗆,「怎麼提前吃了解藥還這麼上頭。」

  「誰讓你湊近聞了?」付瑤從二樓深處走來,乜眼看向門外被制的百世堂門眾。

  「這些人怎麼辦?」

  「綁了吧,人家沒輕易動你天機閣,你們也沒必要非結這個仇。」姜梨清了清嗓子,「盜門老劉頭兒不是說了麼,萬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都殺光了,這江湖多寂寞。」

  其實還有一點姜梨沒說,就是她一度懷疑這個白二爺跟付錦衾有些淵源,兩人不一定認識,立場卻不一定是敵對。

  這是個解不開的謎團,她不能輕易代付錦衾做決定,更不能拿瓊駑鼎冒險。

  付瑤說,「此地不宜久留,我們還是立即往林宅去吧。」

  姜梨點頭,路過嚴既白身邊時,起手摘了他頭上帷帽。

  故意遮去面孔的人只有兩種可能,要麼是原本就與對方認識,不想被認出。要麼就是本身就有兩重身份,一個身份在明,另一個身份必須遮掩。

  眼前這張臉是完全陌生的面孔。

  平靈跟著看了一眼,白二行高骨瘦,是偏於病態一類的俊冷之相,眼型細長,斜飛入鬢,若是睜開,當是滿眼鋒芒。

  「這樣的模樣竟沒多看?」

  平靈看著姜梨頭也不回的背影,小聲嘀咕了一句。

  眾人行動很迅速,自口福居出來便直奔林宅而去。密道狹窄,必須逐個進入方能通過,習武之人習慣於暗處穿行,原本並不費力,可此次又有老人又有孩子,進度自然會慢。

  他們不可能將老百姓留在這裡,要走就是全城「搬遷」。這裡面有肯走和不肯走的,姜梨辦事講求效率,死活不願的直接一掌敲暈,剩下的便不再聒噪了。

  姜梨讓付瑤率天機閣在前領路,自己與囂奇門墊後,醫者和小七則夾在中間負責照顧長者。

  付瑤面露憂色,總擔心今日不會安穩,想由自己墊後。

  姜梨看著她笑,「莫不是急傻了,這密道九曲十八繞,你們不在前面帶路,後面的人如何跟隨?再有就是付錦衾——」

  她挺一挺上身,付閣主是由她一路架出來的,他太高,她這樣的身量在他面前仍然顯得矮小,她將他的胳膊圈在自己身上,兩隻手抱著,又像是半背著。而她「被他」這樣圈著便好似他是真的醒著,拍拍他的手,像安慰又像打了聲招呼,將他交給付瑤,「可不能把他磕了碰了,他現在沒有意識,不知道疼,我眼裡可容不下砂子。」

  付瑤嘆了口氣,也知她說的沒錯,這密道必須有人引路,誰能比他們更熟悉此處構造。

  姜梨耐性不多,「可別囉嗦了,你那藥效縱使再好,難免被人用內力衝散。白二不是好相與的人,他若醒了,我們都走不了。」

  還有瓊駑鼎。

  姜梨看著一刻鐘前自己親手綁在付瑤胸前的布包,「你任務最重,出去以後誰也不要等,我們自有快馬追上。」

  付瑤神色嚴肅地點頭,「還有其他要囑咐的嗎?」

  姜梨說沒了,「又不是什麼生離死別,說那麼多不要錢的話做什麼。」

  付瑤不再猶豫,姜梨的視線一直追著付錦衾,看著他們進入密道。沒人看到姜梨眼中的複雜,有眷戀有不舍,更有堅定。

  深邃漆濃之中,無人發現付錦衾的手動了一下。

  他聽得見她說的話,預料得到要發生的事,他說不行,可是沒有人聽得到。

  人多,走得也慢,姜梨站在朗月清輝之下,看著他們豆子一般,一顆一顆落進她為他們指向的安全港里。她要保的這些人都是她在瘋而忘我的歲月里陪伴她成長的人,有厭她的,也有喜她的,旺兒和陳婆婆一步三回頭,被她再三安慰才肯離去,張家那幾個臨走前瞪了她好幾眼,她看不順眼,直接踹下去一個。張進卿走的最慢,她都快忘了還有這麼一號人了。將要進入密道前,他大著膽子喚了聲「染染」。

  她漫不經心一笑,他倒是始終如一的痴傻,不過她對他沒興趣,他也很快他娘拽了一把,鑽進密道中去了。

  再有就是囂奇門的人,只放了一批先驅,姜梨揚了揚下頦,說嚴辭唳跟上。

  嚴辭唳站著沒動,因為已經察覺到了不同尋常。之前追隨顧念成的那批南戶刺客是先走的,風吹手並主壇五刺客都如立松一般守在姜梨身側。

  這個架勢決不是要走,而是要迎戰!

  城外傳來震盪的馬蹄之聲,嚴辭唳就此有了答案。

  「是天下令的人?」

  他確信姜梨在送人進密道前便收到了消息,密道狹窄,不是一時半刻就能走完,她要確保天機閣的人能出密道,確保樂安城的人平安離去,而她留下來不是斷後,是搏殺!

  「當好人當上癮了?」嚴辭唳斥她,如若剛才他們與天機閣的人一同離去,不理城中這些人死活,一樣走得出去。

  「誰知道呢,辣的吃多了就想換口甜的,總做一種人實在無趣。」

  「所以你要逞一次英雄,做一天俠客,你讓江北的人走,讓我走。」

  「此戰不一定活得成,你出去了,囂奇門還能有以後。」

  她摘下腰間門主令扔到嚴辭唳手中。

  「當初本就是搶你的,如今物歸原主,完璧歸趙。」

  嚴辭唳攥緊令牌,兩隊人馬無聲而立,月色被雲遮去一半,蒼青之外是銀白,仿佛隔著陰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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