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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群鳥入林

2024-10-27 15:58:07 作者: 紀出矣
  三伏天連蟬都叫得相當懈怠,仍然有人鍥而不捨的叫門。叩門的方式倒也得體,就是叫門的聲氣兒有點死皮賴臉的煩人。

  「百世堂執令肖霍,求見天機閣主,煩請通報。」

  「百世堂執令肖霍,求見天機閣主。」

  「百世堂,」

  「嚷什麼!」門開了,肖霍退了兩步,毫不意外地迎上暴躁的付瑤。這位姑奶奶有副明艷的面孔,嗓門卻粗,人也鋒利,叉著腰一路拾級而下,她走幾步,肖霍就退幾步。

  「我再說一次,我付家世代從商,不知道什麼是瓊駑鼎,更沒聽說過天機閣。家裡確實有一不學無術的么弟,除了敗家什麼都不會。此刻出門談生意去了,你們幾次三番上門,究竟是何意?橫豎是看樂安沒有王法了?!」

  肖霍說,「付姑娘,咱們各自都是明白人,何苦穿著一層皮。百世堂之所以會來此,必定是確定樂安有鼎,天機閣在,您手下這些所謂的家奴,個個身懷絕技,武功卓絕。放眼江湖,除天機暗影外,哪裡還有這般陣仗。那屋上架著的龍山挎背弓,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用得起的。」

  「我家有錢,用得起好弓,雇得起好奴,有弓有奴便是天機閣?那這天下第一閣未免太隨處可見了些。」

  肖霍無奈,「那便不提天機閣,不說瓊駑鼎,只請付公子現身,至汪記客棧喝杯水酒。」

  「我方才便已說過,他人不在樂安。」

  雙方再次僵持,再往下談恐是又要動手了。

  站在客棧窗前觀聽局勢的元亨通頭疼地看向自家領主。

  「這都談了兩日了,怎麼還沒見那位出來呢。」

  窗前是張八寶六仙桌,嚴既白飲下一口瓊林釀,在桌上落盞。

  「看來傷得極重。」

  這個情況確實讓他始料未及,他來便是要見他,除他以外,沒人知道他們的真實來意。

  元亨通更是快要愁死,「瓊駑鼎的去向只有歷代閣主知曉,那位若是生死不明,這鼎還如何帶得回去。」

  嚴既白看向窗外,那裡有道纖細的小影,正抱著一隻面碗,邊嗦邊往付記走。她吃得香,看得出來是真餓,細木筷子似乎用不順手,總從手上滑亂,嘴巴偶爾要接著碗,幾乎有點小孩兒相。

  腰上掛的那把鬼刃劍卻不是孩子敢玩,身後隨行一隊人馬,均是江湖頂級刺客。

  她大刀闊斧地走,一副吃飽了好干架的姿勢。

  嚴既白眼中生出一點笑意,「也許會有變數呢。」

  「若在下今日一定要見付公子呢?」

  付記這邊的爭吵仍在繼續。

  付瑤反唇相譏,「我還想見當今聖上呢,那是光想就能辦成的事兒嗎?」

  「孩子」抱著碗走過去,也不說話,就靠在陰涼處,邊吃邊看熱鬧。涼麵還剩半碗,咸辣適口,沒想到連音除了做衣服還有這等手藝。身後一干人陪著她或蹲或站,不時看看面碗,後悔自己沒要上一碗。

  肖霍被付瑤逼得走投無路,正欲強行破門之際,忽見付瑤闊步朝自家牆根走去。

  她也是在餘光里注意到這傢伙的,不聲不響不招呼,付瑤拎著她問,「你想幹什麼?什麼時候來的,這個時間你不是應在劍宗那邊嗎?你回過雁北山了?」

  肖霍這方注意到有生人。

  那是個二十來歲的丫頭,生著一雙孤零零的狼目,看上去有些光怪陸離,付瑤接連問了許多話,她一字未答,只顧吃麵。最後付瑤無法,只能叫人給她搬了張桌子,她就坐那兒吃。

  面碗裡紅油不少,她吃辣了還要了一壺涼茶,片刻之後才與肖霍說話。

  「你們怎麼找到這兒的?」音色與長相併不相符,略微低沉,給人一種威壓。

  肖霍起初並未認出此人是誰,但她認識她撂在桌子上的鬼刃劍。

  「自是有人引路。」肖霍拱手一禮。

  「叫引路的人出來見見。」

  肖霍面露難色。

  姜梨垂下眼喝湯,人群里有人悄悄動了動,她分出一點視線,抽空飛了只茶碗,只聽「啊」的一聲慘叫,姜梨點手指向一個方向。

  「把那老王八蛋給我拎出來!」

  有人沖入人群,來去如風,扔回一個滿頭花白的老頭兒。姜梨吃麵這一路都在想,究竟是誰膽大包天給百世堂報了信,知道天機閣在樂安的人並不多,唯一逃出去的也是這一個了。

  她問顧念成,「今兒怎麼不穿紫了?夠能活的!上次沒一掌拍死你,倒把你留到今日。」

  顧念成戰戰兢兢,不論什麼時候面對姜梨,都帶著不自覺的懼意,「這也是托您的福。」

  「我哪來的福,我要是福氣大,那天夜裡就該把你拍死!」她嚼著嘴裡的面,自去整理前因後果,「你腦子不差,知道瓊弩鼎值錢,自己沒本事取,就將消息賣給百世堂。然而百世堂的人沒那麼好糊弄,必須交易了瓊弩鼎才肯給你佣金,所以你在這兒陪了兩天。」

  顧念成說,「是。」

  姜梨又問,「玉陀螺呢?」

  他不可能自己活到現在,身邊必然有人幫襯,柳玄靈已死,大卻靈不會信他,那麼就剩一個自作聰明的玉陀螺了。

  顧念成說「她沒來。」

  姜梨說「翻」。

  百世堂的人下意識要護,被肖霍攔了下來。囂奇門主要找的人,攔是攔不住的。

  一碗麵吃完,玉陀螺跟顧念成一樣站到了姜梨面前。

  玉陀螺不似失了功力的顧念成,當場就要反抗,嚴辭唳不必姜梨吩咐,直接以大無相指捏斷了她四根骨頭。

  流素身上的傷養了半個月才好,他還沒忘了這筆帳呢。

  姜梨沒急著殺人,喝下一口涼茶,說,「請你們領主出來說話。」

  遠處嚴既白笑了一聲,看不出來囂奇門主還是個講規矩懂禮貌的好孩子。

  姜梨偏頭看向來處,赤陽之下有人執扇而來,扇頁沒打開,大約是因為帶著帷帽,就算要煽也借不到多大風,只是在手心裡攥著,像個玩物。衣色是鉛白,繡著團花蝠暗紋,如此刻給人的感受,帶一點看不透的灰。

  嚴既白迎著姜梨的視線,拱手一禮,「百世堂白二,見過囂奇門主。」

  聲線清冷,給人的壓迫感不強,甚至有種狐意。

  「我姓姜。」

  對方自報家門,姜梨也該禮尚往來。

  嚴既白未置可否,她的名字早在四季竹上他便見識過了。

  「這兩個人我要了。」姜梨用筷子指了顧念成玉陀螺二人。

  元亨通自去搬了把椅子,白二在她對面落座,「本來就是見面禮,姜門主不必客氣。」

  姜梨嚼著他的話,「見面禮,那就是表誠意。」

  這誠意肯定不是表給她的,那就是要給付錦衾。

  知道天機閣在樂安的人不多,他將人扣在身邊,帶還給天機閣,說明在向他們示好。示好的目的又是什麼,交易瓊駑鼎?付錦衾怎會因為區區兩個見面禮同意這筆交易。再說這位百世堂主,也不該是如此頭腦簡單之人。他倒像是一早就知道付錦衾在樂安,順水推舟給他送了兩個人情。

  顧念成和玉陀螺沒功夫聽他們打太極,一聽說表誠意,全急了。

  「咱們說好見鼎就付錢的,你怎麼能出爾反爾!」

  白二未予理睬,姜梨跟他們其實也沒什麼深仇大恨,她叫麼兒,林令聽命上前,一早就明白這人是門主替他要的。

  姜梨比了一個方向,說拎到那邊殺,「別濺我一身血。」

  玉陀螺雙手被縛,極力掙扎,她說姜梨,「今日你若敢殺我,山月派絕不會就此罷休!」

  姜梨側了側耳朵,說什麼派?

  實在有些好笑。

  那都是些什麼東西。

  嚴既白饒有興致地看了一會兒,面向姜梨,「姜門主要的我給了,我要的東西,姜門主能不能給。」

  姜梨笑得十分講理,「這我可做不了主,這是人家的東西,要買要賣都得尋正主,付瑤,你肯給嗎?」

  付瑤說,「我也做不了主,得問閣主。」

  姜梨咋舌,「那閣主去哪兒了呢?」

  「姜門主。」嚴既白沉聲打斷姜梨。

  百世堂弟子瞬間立起肅風刀,天機暗影備劍在前,姜梨挑起一邊眉毛,彈了一下離她最近的肅風刀。

  這一指內力十足,直如鍾石之聲,盪退一眾百世堂弟子。

  「何必這麼劍拔弩張。我是最講理的人,白堂主想要圖,就出個合適的價錢。天下令一張地圖尚且兩箱黃金,您這直接一步登頂,不會比他們還少吧。」

  嚴既白笑了,「瓊駑鼎乃江湖至寶,金山難換,提錢太俗。姜門主若是肯交鼎於百世堂。」他理了理袖口,「百世堂願傾一派之力,助天機閣和囂奇門,拔出後患,殺了陸祁陽。」

  視線相撞,雖有帷帽阻隔,姜梨依然覺得對上了那人的視線。

  這話來得突然,連元亨通都嚇了一跳。

  姜梨看了看他,「白堂主這帷帽倒是別致。」

  探手向前,嚴既白以扇相抵,扇柄翻轉於兩人手掌,十招之後各自收勢。

  帷帽紋絲不動地戴在嚴既白頭上。

  「姜門主是想看看在下夠不夠資格成為您的盟友?」

  「我是想看看能不能不費力氣,把你趕出樂安。」

  這話說得忒直白,倒叫嚴既白意外,他錯愕一笑。

  「門主以為如何?」

  「難。」

  能讓姜梨說難的,必然是不好對付,付瑤面色更沉了一分。

  「這麼說來,姜門主是肯做這筆生意了?」

  「白二爺人都到了樂安,我說不肯,給我留退路了嗎?」她雙手交握在桌子上,思考了一會兒,揚聲喚嚴辭唳,「把瓊駑鼎拿出來給白二爺看看。」

  姜梨是個「瘋子」,從來不按牌理出牌,付瑤眼露驚異,根本沒想到她會把「鼎」拿出來。

  囂奇門給人的感覺總體顯小,由於上至門主下至長老都像個半大孩子,以至於這場交易非常像在過家家。嚴辭唳樣貌身量均是名副其實的半大少年,慢悠悠地背手過來,拆開一個靛藍布包。

  那布也像是隨手扯的,鼎更像是隨手拿的,落在桌上一層土,還飛出一股濃重的藥味。

  可就是這麼一個其貌不揚的藥爐子,讓付瑤和嚴既白的臉色悉數變了。姜梨看不到嚴既白的反應,付瑤的表情卻不能掩飾。

  電火石光之間,姜梨猛地回神,感知到嚴既白要伸手,已先他一步將鼎抓進了手裡。

  這一刻的心驚肉跳只有真正識鼎的人懂,付瑤手心汗濕一片,嚴既白起身,姜梨將鼎揣進懷裡,仿佛整個心跳都應在了鼎上,砸出咚咚,咚咚的急響。

  「姜門主這是何意?」嚴既白盯著姜梨。此刻才是真正的劍拔弩張。

  「百世堂條件太輕,白堂主要換鼎,還需再加些條件才行。」

  「什麼條件。」

  「我沒想好,你也再想想!」

  姜梨話畢進屋,關門送客。

  嚴既白注視著姜梨背影,萬萬沒想到瓊駑鼎,真會在她手中!

  如此看來,確實要從長計議一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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