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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山鬼不識字,西風不動情

2024-10-27 15:58:07 作者: 紀出矣
  「還沒來追我嗎?」

  姜梨帶著一隊人疾馳了三日,離開當日可謂氣勢洶洶,八匹馬都拉不回來,半日之後越想越憋屈,認為自己不該認錯,發揮不好,開始罵街。次日短暫自悔,確實鬼市這遭不該輕舉妄動,亦或是有其他解決方案,又一日自尊心占據上風,大罵付錦衾膽大包天,又不給她面子又讓她下不來台。

  再然後心裡就跟被捅了一樣難受,仿佛忽然有了痛感,氣他不哄,恨他不追。後又漸漸原諒,只要不分,叫個人喊她一聲就肯回去。

  她心情如此,三日路程便也隨著她的脾氣起伏,至第三日時,乾脆下馬坐等。

  一群人看她抱著胳膊坐在路邊大石頭上,面無表情瞪著回去的路。

  小七故意逗她,「誰追你,天下令的人嗎?」

  「什麼天下令,我要天機閣。」她並不避諱,獨自生著一口悶氣。

  大路寬廣,早沒了密林,無遮無擋的沙土路上,無聲捲起一陣塵沙。

  「天機閣為什麼追你?因為你吵架是把能手,還是他們領主後悔莫及要追妻。那也不該是他們來呀,得他親自過來,三請四請才行。」

  「我用不著他親自請,也沒那麼大架子,隨便一個暗影就能把我叫回去。」

  瞧瞧這人,正常的時候也是一嘴「瘋話」,哪個大姑娘會像她這麼直言不諱。

  平靈聽得搖頭,「這次本來就是付閣主不對,您聽那話說的,句句帶刺,字字找茬,就算您有不對的地方,也是為了救他師姐,如何就到了喬歸各路的地步。」

  姜梨說你別拱火,「我這兒剛消得氣,你這麼一說,我又不想和好了。」

  可她能跑到哪兒去,這一路只要一想到自己要去的是一個沒有他的地方,就會覺得那方向是反的,心裡是空的。

  她原本就該跟他一直在一起。

  「可他也不該那樣說呀。」小七不懂男女情事,就覺得這事兒該論理。

  林令他們跟著點頭,本來就是我們家少主半點委屈都不能受的心。

  嚴辭唳撕著嘴皮子上一塊干皮,嘶了一聲,這次付錦衾一反常態,倒叫他這個局外人看出些不同尋常。

  「別是怕連累了你吧。」

  鬼市一戰驚動極大,付錦衾連接陸祁陽三掌,身上會沒傷?陸祁陽見荒骨現世,會肯善罷甘休嗎?

  「你剛才說什麼?」姜梨忽然靠近嚴辭唳。

  「你都聽見了還問我做什麼?」

  男人總是更懂男人,在能保全對方的前提下,任是無常索命,小鬼勾魂,都會毫不猶豫的將心愛的女子護在羽翼之下。反之,除非是自己耗盡了氣力,害怕拖累。

  這種英雄之勇,他年輕時候也逞過。嚴辭唳無聲看了一眼流素,男人有時候很蠢,蠢到以為腰金衣紫才能給愛人安穩。其實女子才是大慧者,她們要的從來都是你我二人並肩,你在峰頂我在峰頂,你在低谷陪你在低谷。

  姜梨其實也考慮過這個問題,可她暫時沒有繞出這個彎來,她說,「陸祁陽心裡無非兩件心病,一是地圖二便是我,如今這圖在我身上,就算要追也是沖我來。」

  嚴辭唳說,「所以你之前負氣離開,是見付錦衾臉色不佳,恐有傷損,你擔心天下令會追你而來,他不得休養,便順勢帶人兜轉一圈再看形勢?」

  「不然呢?我真不跟他好了?」

  嚴辭唳在她耳朵邊上打了好幾個響指,「別想著好不好的事兒了,醒醒,來,琢磨琢磨,陸祁陽確實要圖,可要圖的目的是在天機閣。你與他渾噩大戰一場,是不是忘了荒骨已經現世。陸祁陽重圖多過去除你這個禍害,如今三十六派被挾制,又陰差陽錯的逼出了天機閣主,你說他是追著你要圖,還是直奔付錦衾而去。」

  人有的時候就是這樣,身在局中,瞎了一般,能看見聽見的內容,就是當時的表情和思路。她知道他在趕她,以為是在氣頭上,隱約想到陸祁陽不會罷休,便索性離開他身邊,讓他安心修養一番。

  「我的腦子那天幹嘛去了?」讓誰偷去了?

  她死死抓著嚴辭唳的衣服,臉上的表情褪了色一般凝成一張沒有顏色的紙。

  所以他到底傷得有多重,必須要把她趕走。陸祁陽究竟派了多少人馬圍堵,那夜離開前,他身邊只有折玉聽風和付瑤,能抵禦多久?

  姜梨不敢再細思,迅速打馬朝之前荒戶方向奔去。

  三日路程被她並做兩日,兩日不眠不休,又擠做一天。

  雁回山上並無打鬥痕跡,地上馬蹄雜亂無比,倒像是隔空談了一場交易。無人知曉那夜究竟發生了什麼,嚴辭唳說,「難道是被陸祁陽帶走了?」

  姜梨說不可能,「付錦衾就算重傷在身也不可能坐以待斃,他不會主動跟陸祁陽走,陸祁陽也不可能不費一兵一卒的帶走他。」

  「那我們此刻去哪。」

  姜梨看向一路向北的車轅。

  「回樂安。」

  小七在路上大致算了一下,姜梨從跟付錦衾「賭氣」,到折返雁北山,再奔去樂安,大概跑了整整十五日。這十五天裡,她憶起自己是個活人,需要吃飯休息的時候不多,累極了才找地方打盹,餓透了才隨意塞幾口乾糧。他們礙於她的少吃少睡,不好意思耽擱時辰,於是也跟著草率吃睡,待到回到樂安之時,幾人都有一副流民相。

  進得城來已是清晨時分,街道上沒人,商戶店鋪也沒人迎客。嚴辭唳向上看了看,滿城的煙囪都是冷的,像是不知天亮。

  姜梨餓得雙眼發昏,只想直奔付記而去,不想剛剛拐入長安街,就被三四個人薅著衣領拽到一處院子裡去了。

  焦與等人迅速做出反應,對方竟也不分里外,連同他們一起拉了進來。

  「我就說像瘋子吧?」說話的人都是熟面,姜梨瞠目結舌地跟他們對視了一會兒,認出說話的是長安街張記包子鋪的張二白。身後依次是張記夥計馮二,肉鋪掌柜李大刀,還有經常在她門口賣油餅的童爺爺。

  童老爺子問她,「這是從哪兒要回來的,瘦成這樣。」

  姜梨慢半拍地咽了口口水,說雁北山。

  「上那地方幹啥去了,滿山都是硬土,不結果子不生苗。好畜生都不上那兒死,你還去那兒開棺材鋪?」說完再看剩下幾個,又瘦又髒,「親戚都跟著你挨餓!」

  嚴辭唳他們也被薅進來了,習武之人餓空了肚子,竟沒壯過坊間百姓的力氣。

  姜梨沒多言語,打從進來就盯上童爺爺身後的油餅筐了,剩下幾個不用召喚,自己就找吃的去了。一群人先墊了一頓肚子,吃了個半飽,才活過來一般問那幾個,「你們把我們拎進來做什麼?這個時辰不是該開攤子了麼,怎麼全城閉戶,連守城的官兒也不見。」

  這話算是問到點上了,童老爺不自覺壓低音量,「咱們城裡來壞人了,身上全配著刀,進城以後就圍了樂安,現今這些人就住在老汪頭兒開的那間客棧里呢。咱們小城百姓哪裡見過這等陣仗,人家倒是沒說不讓出門,可咱們也不敢在外溜達啊,我聽說江湖人殺人都不怕坐牢的。」

  姜梨說,「也有被抓進去的。」

  之前她們和顧念成不就被抓進去了麼。

  「那得是蠢成什麼樣的江湖人。」童老爺子不信。

  姜梨噎了一嗓子,「這餅有點噎人。」鑿著胸口問童爺爺要豆漿。

  老爺子一邊兒給她稱一邊說,「能不噎嗎?都放兩天了,打從這些人進城我就沒回過家,一直在這兒貓著呢。」

  姜梨剛把碗接過來,「豆漿也放兩天了?」

  童爺爺說對,姜梨二話不說潑地上,「那您老還給我盛,這都酸出豆腐腦味兒了。」嫌棄完又問老爺子,「來的那些人可是穿著皓衣鶴紋服。」

  這是天下令「公服」,直屬無勝殿那批都穿這個顏色的衣服。

  結果老爺子說不是,「可也都很齊整,統一是鴉青長衫皂色短靴,腰上配刀亮堂堂的,沒有刀鞘,也不怕劃手。」

  「竟然不是天下令的人。」嚴辭唳意外道,「不是他們,還有誰會知道付錦衾在樂安。」

  「小林大人沒管這事兒嗎?」姜梨問童老爺子。

  「怎麼可能不管,衙役全出來了,沒走到跟前就被林夫人的人攔下來了。怎麼說的我們也不知道,反正一番爭執,林大人被林夫人的人勸進去了。說起來,林夫人手下那些人也是黑壓壓的一片,穿玄色常服,配三尺長劍。再之後就是玄色與鴉青那些人對峙,鴉青的要進付記,說是要見付公子,要什麼鼎。林夫人不肯,也沒叫付公子露面,如今已經僵持兩日了。」

  「去查查。」嚴辭唳吩咐廖詞封。

  「用不著。」姜梨喊住廖詞封,她親自看看去。

  埋頭從兜里掏出幾兩銀子拿給童爺爺他們,囑咐他們近期都別出門就朝門外去了。

  老爺子急頭白臉的拽她,說你是不是要送死。幾個人豁出命的拽她,姜梨無法,說當然不是,我跟那些人認識,又編了一套債主向付記討債,她前去勸和的故事才算脫身。

  幾人重新走回大街上,嚴辭唳問她,「下一步什麼打算。」

  她動著手指從自己比到他們,「咱們這樣忒埋汰,先去禮裳坊換身乾淨衣裳,再去會見貴客。」

  「你都不知道貴客從何處來,是什麼名堂。」

  「見了面不就認識了嗎?」

  「不先去看看付錦衾?」小七問。

  她趕了半個月路,將自己折騰的半死,不就為見他嗎?

  姜梨腳步不停,聲音極淡,像是擔心這個答案在自己心裡存留太久,「怕是沒醒。」

  否則怎會留付瑤一人應對。

  姜梨換好衣裳下樓時,剛好在半啟的直欞窗外瞧見汪記客棧的那些人出來,連音為她理著袖口說,「是百世堂的人,進入樂安那日便自報了家門。他們想花錢買鼎,閣主昏迷不醒,只有付姑娘出來應付,兩邊人動過幾次手。百世堂殺氣不重,每次都是點到即止,不像是攻不下,倒像是不想雙方有傷損。」

  「昏迷不醒。」姜梨只聽見了這四個字。

  「是。」連音說,「陸祁陽與您對戰之時,有一掌渾天打在了閣主後心,那時沒有內力沖抵,看似平平實則最重,閣主之前一直在用內力壓制,兩力相衝,反而使得經脈大亂,損入五臟。」

  姜梨想到付錦衾救她之時有一個短暫的背身,原來那時他就吃了陸祁陽一掌,並且是全無防備,沒有沖抵的一掌。

  「這百世堂到底什麼來頭。」小七知道姜梨比任何人都揪心,故意岔開話題。

  連音對他們了解不多,嚴辭唳也只是聽說過名號,「這一派比天機閣還要神蹤不定,之所以傳聞不多是他們只做生意,鮮少插手江湖之事。據說派內供的是五方財神,打得是和氣生財的招子,又被稱為江湖典當行。」

  連音看向姜梨,「您預備如何?」

  姜梨撂下直欞窗,猶如收起心裡那一念。

  她說我沒吃飽,「你去幫我煮一碗涼湯牛肉麵,多放辣椒少放香菜,有條件再切點黃瓜絲。」

  連音點頭應聲,即刻下廚煮麵。

  付記那邊已經開始了新一輪的「談判」,面好以後姜梨道了聲謝,一路吃著一路往那邊去了。

  禮裳坊繡娘對此多少有些不平,望著姜梨的背影與連音耳語,「這位囂奇門主到底長沒長心,怎麼閣主昏迷她還吃得下去面?」為何她從頭到尾都沒看到姜梨有何愧疚悲傷之色。

  「不然應該如何。」連音冷聲道,「後悔自己不該沒注意到閣主傷重,還是哭倒在病榻前,泣聲守到閣主醒來?此刻每個人都在各司其職,再多的眼淚和懊悔都是無用,付姑娘應對不了百世堂,天下令也不知何時回來,姜門主這是要一力抗下所有,在閣主醒來之前料理好所有麻煩。」

  她不是不痛,是不敢痛,怕一旦分神,就顧不上其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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