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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無淵無白晝

2024-10-27 15:58:07 作者: 紀出矣
  說兩句為他好的話就要急。

  陸祁陽遺憾地搖頭,一直覺得薛行意聽不出好賴話,可他從不與他計較這些,率先起腳出門,薛行意知道,他要帶他往無淵地牢去。

  這裡常年都有重兵把手,里外布防,還有無數機關暗鎖。可若薛行意拼盡全力要闖,仍是沖得進去,可惜琢兒離不開這裡,陸祁陽心思用的巧,地牢之中不僅有毒還有續命的解藥,一旦離開這裡,琢兒的皮膚就會如曬乾的梅菜和撤水的黃杏一樣迅速干老。

  她會成為一具乾屍,只有陰沉的地牢才能維持她的生命,他曾帶她逃走過三次,次次都是中途折返回來的。

  「我為她添了一套新茶具,還有一套打發時間的紡車,除了不能離開這裡,她活得比這世上任何一個人都自在。」陸祁陽很滿意自己的布置,打開牢門,露出闊亮的一間香房,這裡只有一扇悶沉的通風用的小窗,雖然陰沉,可他依然可以憑藉燭火將這裡照得白晝一般。

  薛行意看到的只有永繼的黑夜。

  陰潮的牆角開著一朵不知名的野花,琢兒正在看著它,聽到他們進來,眉目一展,雀躍的叫了聲爹爹。

  薛行意被喊的辛酸,「活得跟所有人一樣?你是這麼活的嗎?琢兒從小沒看過天,沒見過日頭,所見所聞所知所覺,都在這方寸之地,這是人過的日子嗎?」

  「誰說沒見過。」陸祁陽是個很講條理的人,「六歲,十歲,十二歲,你帶她逃出去的那幾次不是都見過了嗎?」

  薛行意攥拳,熬了這麼多年都平定不了他的恨意,陸祁陽有些頭疼,神色平淡地跟琢兒告狀。

  「你爹一路都在對我發火。」

  薛琢看向這位陸叔叔,她年紀小,是父親的老來子,陸祁陽年近七旬原本是爺爺輩,可從父親這邊論起來薛琢應該管他叫叔。

  這位叔叔長得並不顯老,臉上褶子總比翟四叔他們少幾條。大抵不懂愛恨的人不知愁苦,心裡沒有太多困擾,便能顯現出不諳世事的坦然。

  她順從的去哄父親,「爹爹別發火,今日來看琢兒,該是開心的日子。」

  薛行意每次見到薛琢情緒都十分暴躁,陸祁陽不認為這是源於他囚禁了他女兒,只是單純的認為他見了女兒就會心情不好。他討厭他對他發脾氣,一旦發的太大,就會更加控制他們父女相見的次數。

  你幫我定天下,我幫你養閨女。她活著,能吃能睡,有什麼好怪罪。

  這是他的思維,沒人能懂,這種心智的人就像一顆空心的老木,遲鈍又直白,無情又無義。

  他放任他們父女簡短敘舊,而後舊話重提,「姜梨身邊是不是多了什麼人。」

  薛行意剛為薛琢戴上一隻銀鐲子,這是他親手刻的,除此之外還有髮釵、簪子、湯匙飯碗。他手藝好,每次過來都會送她一些小玩應兒。

  薛琢晃著手腕給薛行意看,薛行意笑了,可陸祁陽還在等他回稟,餘光里瞧見這人都覺得厭!

  「是有一個。」薛行意抓著女兒細瘦的手腕道,「這人姓付,鹿鳴山一戰殺了判無欲,翟老四跟他交過手,被他打過四顆封骨釘,你閉關期間他來找過我。」

  「做什麼。」陸祁陽問。

  「策反,拉我入局,此人目達耳通,知道我是薛行意而非杜尋,想要借我之力,帶動三十六派及翟四斤等人,合力殺你。」

  「你是怎麼回答的。」陸祁陽看看薛行意。

  「你覺得我是怎麼回的。」薛行意迎上陸祁陽視線,他女兒在這裡,命在這裡,他能怎麼回!

  陸祁陽跟他對視了一會兒,「你為什麼總這麼大脾氣呢?」

  「你是不是有什麼毛病?」薛行意覺得再忍下去,五臟都要翻個面兒,「你殺我好友,囚禁我女兒,以卑劣手段奪下盟主之位,我該用什麼態度對你,當你是至交好友,還是親兒子親兄弟?」

  陸祁陽短暫回憶,「你只比我大七歲,做不了我父輩。」

  「我說的是大幾歲的事兒嗎?!」

  他們兩個經常在薛琢這裡吵架,薛琢習以為常地聽他們「說話」,埋頭把玩腕上銀鐲,內壁有些硌手,內里似乎嵌著什麼東西,琢兒想轉下來看看,被與陸祁陽吵得熱火朝天的薛行意不動聲色地扣住了。

  「我懶得跟你說話,現在就帶我女兒走!」

  這當然是氣話,薛行意若是能夠完好無損的帶走薛琢,便不會呆在陸祁陽身邊十幾年了。

  薛行意單方面瞪著陸祁陽,陸祁陽沒什麼表情的去吃茶桌上的果子,薛琢感受著硌手的內壁,心裡涼一陣熱一陣。

  與此同時,身處南疆空心殿的玉陀螺正在思考怎麼把顧念成這個沒用的老頭扔出去。

  她養他有些時日了,終日只會吃睡,身體恢復的不上不下,落得個武功基本盡失,走路氣喘吁吁的毛病。今日不知上哪兒遛彎兒去了,累得像條跑了幾十里山路的狗,正坐在空心殿門口大喘氣呢。

  玉陀螺揣著手走近,身上大袍比在外面還要繁複,行動之間揚起一串「叮鈴噹啷」。

  老顧耳力不行,走近才聽見鈴響,他抬頭向上望,很想告訴玉陀螺,養狗的怕狗丟才會在身上拴鈴鐺。不成想玉陀螺先發制人,張嘴就是一句:「今天天氣不錯,我把你殺了吧。」

  她對他的容忍已經到達了極限,吃的多,走的慢,活像要在她這裡養老,她看上去缺爹嗎?

  老顧臉上沒見慌張。這種話她說了不止一次:今天下雨,我把你殺了吧。晚上多吃了兩口飯,把你殺了。廚子吃太飽,我看著生氣,把你殺了。

  有時候連理由都懶得找,「我看你不想活了,把你殺了吧?」

  他什麼時候不想活了?無非是她看他不順眼,覺得他沒用。

  老顧說,「你救了我,我也沒辜負你的搭救,當初不是說好了用瓊駑鼎的下落換我一條命麼,怎麼現在反悔了?」

  付錦衾的身份是老顧在逃難途中想明白的,若是早知道跟姜梨在一起的是天機閣主,打死他也不會「造反」。不過這件事在當時仍然只是猜測,顧念成之所說瓊駑鼎在樂安,完全是為了騙玉陀螺救他。而這件事情,是直至姜梨帶人折返樂安,拆房子奪鼎才正式蓋棺定論的。

  兩派斗得天昏地暗之時,玉陀螺和老顧其實也在樂安,這兩個人原本想坐收漁翁之利,沒想到兩位正主打著打著就鳴金收兵了,還一起去了東舟山。玉陀螺提起此事便恨得牙癢,「你這也算下落?除了知道瓊駑鼎在樂安,我們一無所獲。」

  顧念成露出一臉別不知足的表情,「你知道這江湖有多少人連瓊駑鼎在何方何位都不知道,一張地圖尚且搶得頭破血流,我們直接一步到位,已經是走了捷徑了。」

  「什麼捷徑。」玉陀螺冷笑,「姜梨都找不到的東西,我們還能摸到邊?並將書閣機關重重,她帶了三百精銳進閣,連嚴辭唳都受了傷,你我這樣的功夫,只會有進無出。」

  「你腦子怎麼不開竅呢?」顧念成道,「我們搶不到,不代表旁人搶不到,若是不能收為己用,就折現換錢。一張並將書閣地圖都值兩箱黃金,我們的消息至少是這個價格的三倍!」

  「你是說我們把消息賣出去,到時候各路江湖高手齊聚樂安,就算沒鼎也能賺個瓶滿缽收。」

  老顧搖頭,「這件事知道的人越多對我們越不利,都知道瓊駑鼎在樂安了,誰還給你銀子。我們只要找一個有錢的主兒,做成這筆買賣就成了。」

  玉陀螺說,「那就非天下令莫屬了。」

  「不行。那些人心狠手辣,做事陰損,我在囂奇門那幾年對他們的行事作風非常了解,到時候錢沒拿著反被滅口,得不償失。」

  「那你說賣給誰?」

  「你可聽說過乾序谷百世堂。」

  「人稱江湖第一典當行的百世堂?自然聽過,此處專收名劍典籍,至寶甚多,堂主姓白行二,外面尊稱一聲二爺,不過據說這百世堂連天下令都不敢惹,你敢跟他們做生意?」

  「為何不敢。」顧念成看向空心殿外一簇八月桂,「也只有這樣的地方,才能穩得住這個消息。就是不知道這位白二爺手段如何,姜梨要鼎,天下令也要鼎,如今再來一個百世堂。」他「嘶」了一聲,「你說真到那時,天機閣會如何應對,憑著姜梨與付錦衾的關係,是會幫著守,還是趁亂奪。」

  「真到了那個時候,自然會有答案。」

  玉陀螺對這些毫不在意,只是覺得老顧難得有用了一次。而遠在天下令無勝殿的陸祁陽則是非常在意姜梨。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如今時局對他極其不利,就算是江湖皇帝,出師之前也得先穩住「民心」。

  殿外跑出幾十乘快騎,陸祁陽目送翟四斤彭輕滌等人離開天下令。

  「就是不知道姜梨他們還有沒有後路,你說那個後生叫什麼來著?」陸祁陽問薛行意。

  「付錦衾。」

  「付錦衾...」陸祁陽念著這個陌生的名字。

  薛行意與他同時出神,不同的是,薛行意想的不是付錦衾,而是身處無淵地牢的琢兒。那裡有扇透氣的窗,面朝西面而開,偶爾會有淺淡的霞光映照進來,琢兒不敢靠近那裡,因為怕光,曬到身上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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