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離我最近的那道門
2024-10-27 15:58:07 作者: 紀出矣
「兩清了啊,我可不欠了。」
與此同時,付錦衾正在與腦子裡的姜梨「對視」。半個時辰前她來這裡送錢,他坐在樹下納涼,她本來似乎還有那麼一點不好意思,看到他身邊抱著玉匣子的沈久玉,忽然就充了一腦門子血。
剛從我這兒訛了錢就敗家?你花的可都是我的血汗錢!
她把錢遞過來就沒說話,但他能在她臉上「看」出她罵了什麼。
他不看她,照舊挑匣子裡的玉,反倒是沈久玉叫了一聲姜掌柜。她皮笑肉不笑的應了一聲沈老闆,不知為何對他好感極低,大抵是他總在沈久玉這兒花錢,也大抵是同行相輕。
她一直認為玉是雕成花的石頭,這一點她這個「木匠」也能做到,可他從未買過她的木雕。
「好木傳三代,人死木還在。」
他猜准了,她忽然輕蔑的盯著玉盤子高聲念了這麼一句。
沈久玉不懂她的意思,愣了很久才道,「姜老闆所言甚是,好木確實難尋,只是不好養護,得花足了心思照顧,還要注意節氣變化。玉石堅硬,不受四季左右,只要注意不被磕碰,傳承百年亦是溫潤,且光澤手感更佳。要不您也挑兩塊兒看看?」
她的表情越來越難看。
我說兩句你說十句?
付錦衾看到姜梨眯起眼,不知哪來的邪火,「沈老闆竟看不出我是個窮光蛋?」
她的錢都給別人花了!
沈久玉不敢吭聲,她盯著對方看了一會兒,將視線落回付錦衾跟前的玉盤上。
她看他也不大順眼,都說君子無故,玉不離身,大啟王朝的男兒們對玉石的喜愛大抵是從這句話上來的。但是他是君子嗎?買玉是為提醒自己恭順堅韌,寬以待人嗎?
她將眼睛眯成兩條細縫,他跟這些品格根本不沾邊,而她是百年不遇的大好人,跟著他在玉盤上觀察,主動道,「那塊漢白玉的風水獸,比你手裡的好看。」
付錦衾沒說話,她這聲建議扔下來連點水花都沒現。
「真比你手裡那塊好。」她翹腳,認為這玉好歹是自己「貢獻」的銀子,挑塊兒順眼的也不為過。
付錦衾掀了掀衣袖。
她不識貨,那個水頭不及他手裡的豐足,他沒興致教她怎麼識玉,吩咐聽風,「替我送姜掌柜。」
他下了逐客令,她楞了愣,好像才想起他們之間不再是能出主意扯閒話的關係,心裡怎麼想的沒人看出來,反正又似乎不在乎這些,揚聲說了句告辭就走了。
而付錦衾並不知道自己想看到什麼,也許就是想她不痛快,也許是想從她臉上看出一點佯裝的不在乎。
摩挲玉佩的手停留在一處,忍不住皺眉。走得那麼利落,又讓他心情極其不好。
沈久玉不知他的心思,仍在殷勤等待他的選擇,他落下一道眼風在玉盤上,撿了姜梨說的那塊白玉風水獸。
他靠坐在椅子裡把玩。
沈久玉說,「姜老闆的眼光還是不錯的,這塊——」
白玉風水獸化成了公子手中一道弧線。
沈久玉嗆了一口,場面話沒說盡就聽到玉碎之聲。
付錦衾收回手。
她是眼光不錯,挑了他。
而他則是瞎眼,看上這麼一個沒心沒肺只有腔子的人。
當初就應該掐死。
「給沈老闆結帳,就要剛才那塊風水獸紋的。」
起身進屋。
要了卻砸了,沈老闆不知怎麼接這個話,追上去跟了幾步。折玉攔了沈久玉的路,寬慰地擺了擺手。
沈久玉看著公子進門,壓低嗓子跟折玉念叨,「這彆扭要鬧到什麼時候,今夜要用荀蘭草熏鼎,公子是親自去還是我代他去,打進來還沒吩咐呢。」
折玉說,「沒吩咐自然就是你。」
沈久玉隔三差五來付記,不是要賺付錦衾的錢,而是要復他的命。荀蘭草是他負責「採買」的,有時還要負責熏鼎。不過這草嫩度和濕度都有講究,每次都要帶一兩根來給公子過目。公子看玉的時候順便把草看了,確定無誤,或親自或由他養鼎。
這人日常不出任務,天機閣就算全傾而動他也不動,誰看都是「百姓」。
折玉送完老沈又去了趟正堂,現在是非常時期,沈久玉雖然一直進出付記,折玉還是擔心姜梨會對他起疑,折玉說,「用不用屬下派幾名暗影去玉器行守著,萬一有什麼動靜也好照應。」
付錦衾說不用,「她今夜不會跟老沈。」
「那她會去哪兒?」
「並將書閣。」
沈久玉跟付錦衾埋在後院的「鐵疙瘩」一樣,都是迷惑敵人的障眼法,老沈常年進出付記,就算沒人第一時間懷疑到他,也會在經歷一番苦尋之後,順勢懷疑到他。
付錦衾若是想埋一粒棋子,絕對不會讓他如此有規律的與自己來往,最大的可能就是,老沈是他另一把刀,並且武功不弱,單留出來「釣魚」。有人跟著老沈摸過去,自以為能見到鼎,實際就是請君入甕,白費時間,武功差的直接死在沈久玉手裡,強的,死在付錦衾手裡。
姜梨若是沒經歷「鐵疙瘩」和「黑檀架子床」事件,應該也會撞到老沈身上。現在絕對不會考慮老沈,他捧著瓊弩鼎到她面前她都會視而不見。
沈久玉手裡不會有鼎,真正的瓊駑鼎也不會隨便放在任何一個手中。
付錦衾的心是千絲萬縷織出來的,腦子裡的布置更是九曲十八繞的一座無盡橋,姜梨不承認自己笨,但承認他狡。
月亮落在梢頭,姜梨不知道在房檐上蹲了幾個時辰,天機暗影隔空跟她對視,猜到她今晚必定會有行動。可她蹲的是自己家的房檐,他們不能阻止,只能沉默又警惕的盯著。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麼,也許是擔心這次又撲空,也許是怕,不撲空。
三更時分,姜梨從自家房檐跳進了付記。這個時辰老百姓都睡熟了,不必擔心動靜太大。暗影們見識過她的輕功,今次速度較於之前更快。像被人從湖岸擲入湖心的小石子兒,形態不大,彈跳力驚人。
她直接跳到了付記屋檐之上,位置不偏不倚,正是她之前住過的房間,腳下使力一震,破瓦入室。
「這次把房子穿出個窟窿。」暗影愁眉不展,她總這麼拆家也不是個事兒啊。
嘴上雖然惆悵,行動卻不敢慢,並且第一次有了真正的焦急。他們統一衝向門前,反被一隊人馬所阻,嚴辭唳起手在前,帶人將整扇房門堵了個水泄不通。
房內姜梨輕巧落地,一劍橫出,以劍氣掀開床板,眼神攢動,漆黑如墨的瞳孔中映出板下一截通往地下的悠長石階。
他果然把並將書閣的「門」安置在了一個最顯眼的地方,而她每次都以這裡作為起點,滿付記的尋找機關暗道。
原來起點既是終點,原來她一直都睡在書閣「門前」!
「跟你做敵人果然很累。」
姜梨眯了眯眼。
「嚴辭唳。」
房內傳出姜梨的聲音,嚴辭唳知道這次找對了,一掌揮退眾人,調轉身形鑽入門內。石階上很快傳來魚貫而入的腳步聲,平靈等人緊隨其後,暗影同時追入,兩派人馬盡數沒入書閣之中。
石階之下是一條長長的甬道,道內無光,只有濃暗的漆色以及相繼疾馳的腳步聲。
走到深處漸次開朗,光色漸亮,入眼便是燈火通明的一間方正書閣,閣內四面都是書架,架上卻無陳設,放眼望去滿眼空蕩。
閣內不見有書,仿佛是橫陳於地下的一間墓室,室內極廣,極高,極深,整體由石壁所鑄,將人映襯的很小很小。
暗影追進閣內反而不見了蹤影。
姜梨帶人剎住腳。
壁上燭火無風自動,空蕩書閣之中,連腳步聲都被放大的無所遁形。
姜梨試探前行,書閣看似只有一層,閣頂離地面卻有將近兩層之高,石壁四周一定另有暗門,側耳細聽,姜梨猛地看向東南方向。
「向後撤!」
萬道箭雨齊發,勢如破竹,姜梨揮出鬼刃,身後刺客瞬時摘下斗笠。急速飛旋的笠帽猶如鐵盾,一攻一迎,一進更進。
天機暗影手持長劍落地,顯然是早有埋伏。平靈擊出了長鞭鈅龍,流素繞出了穿線銀針,童換細腰同時出手。姜梨所料不錯,石壁之上果然另有乾坤,看似嚴絲合縫的石板常有機關降下。
天機暗影熟知每一處機關落點,疾退疾進,打得非常有章法,原本勢均力敵的一戰,讓囂奇門在層出不窮的機關之下吃足了暗虧。
門眾死傷無數,三十六道暗門,七十二處機關還只開了六道!
嚴辭唳見久攻不下,一把拉住了姜梨。
他對她搖頭,此處機關甚密,再向前行不知還有多少折損,囂奇門刺客不知機關布置在何處,腳下每一塊磚石都有可能觸發一輪攻勢。
姜梨看向腳下石磚,這麼打下去確實不行。
她看向對面手持長劍的暗影,天機閣另一道令人稱奇的便是機關之術,其詭思巧設,江湖無人能出其右,六輪攻勢下來,他們的人都還在門口打轉。
可若這次退了,再想進閣就難了!
書閣深處傳來一聲嘆息,付錦衾方才一直都沒出手,一直坐在書閣深處。
姜梨說:「原來付閣主放任我進閣,就是想讓我死心,否則早在我尋到入口之時就會出手攔阻。」
付錦衾道:「強龍難壓地頭蛇,這書閣自建成之日起,就沒留下過活口。刀劍由人所控,機關卻冷硬無情,姜門主已經盡力,何必在此枉送了性命。」
「付閣主所言,」姜梨笑了,「確實有理。畢竟不是自己的地盤,拿不下也是常理。這地方神鬼難入,我也早有耳聞。」
她抬手,示意她的人後退,嚴辭唳帶人退到進口,姜梨卻沒動。
她將視線定格在閣頂一角,書閣四周都有一盞白壁石燈,唯獨西側這盞,每有機關觸發就會發出輕響。這點響動微不足道,一直注意周遭境況的姜梨卻注意到了。
她說,「但凡機關暗門,都有一個控制全部機關的機關骨,一旦機關骨關閉,就能關閉所有機關。付閣主將大部分觸發點設置在腳下,闖閣之人的注意力也只會在腳下。有沒有可能,它在上不在下呢?不過你的心思總是不大好猜。」姜梨不確定石燈是否就是機關骨,但是她想賭一個結果,一個既然來了,就不能空手而歸的結果。
姜梨彈跳而起。
付錦衾面色一沉,二人同時起躍。
鬼刃與荒骨擦出強烈的嗡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