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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一石二鳥

2024-10-27 15:58:07 作者: 紀出矣
  孟無度是在白不惡和判無欲死在鹿鳴山的第五日才聽到死訊的。

  四侍主之間從不互通消息,最初發現這兩人死在鹿鳴的其實是南令侍主沾九夜。此人玲瓏,由於是在黑不善死後接的南令的盤,生怕被排擠,經常以討好之勢與其餘三人走動。

  這一走動,就讓他發現了西北兩大侍主不在各自領地之內。他隨即找到西北統領之下的幾大門派問詢原由,西令這邊沒聽到動靜,北令青松、東嶽幾派倒是給出了答案。

  「他們死在鹿鳴山了。」

  「被誰殺的?」

  「還能有誰?」東嶽派掌門捂住胸口,至今還有待愈的內傷,「這世上敢動你天下令兩大侍主的還能有誰?」

  自然是非囂奇門主姜梨莫屬。

  沾九夜心裡沒了主意,令主陸祁陽三個月前就已閉關,至今還沒出來,他不敢將消息傳回無勝殿擾令主清修,只能找上「碩果僅存」的孟無度商議對策。

  孟無度沒他那麼慌亂,黑不善死後,剩餘三侍主便開始自危,生怕自己成為第二個被掛上龍門高壁之人,大部分時間是以躲為主,從未與姜梨正面抗衡。這也是為什麼這麼多年,姜梨明明功力高於他們,卻沒能將他們全部殺死的原因。

  令主閉關以後,他們更是足不出戶,白不惡和判無欲這次敢聯手單殺姜梨,必定是有十足的把握,雖然結果不盡人意,可孟無度更願意相信是他們自己蠢。

  「東嶽派的人沒說他們為什麼會主動圍攻姜梨?」

  沾九夜慌得像只熱鍋上的螞蟻,楞了好一會兒才道,「好像是姜梨走火入魔了,損了七成功力。可這人若是真損了,會連殺兩大侍主嗎?西北兩部這次是傾巢而出,幾百號門眾全部死在鹿鳴山了,一個活口都沒剩。」

  她的功力,向來是時好時歹的。

  沾九夜不了解姜梨,孟無度卻很知道她。他是最早跟在陸祁陽身邊的侍主,不論是當年那場滅門之戰,還是日後的一系列追殺,都曾參與其中。

  姜梨有走火入魔的舊疾,他在追殺途中就見她發作過幾次,後來藥仙薛閒記給她配了一個什麼方子,穩定了幾年,白不惡和判無欲這次敢動她,一定是她舊疾發作了。

  沾九夜說,「鹿鳴山一戰後,山月派似乎也有動作,有人看到玉陀螺帶著大批人馬去了江北分壇,後來如何便無人知曉了。」

  「去了江北?那姜梨人呢?」

  「好像是跟嚴辭唳走了。」

  這個消息是東嶽的人傳給他的,他不知道東嶽是「代為傳信」,更不知道這是姜梨本人的意思。

  孟無度果然被這個消息所擾,順著思路猜測姜梨很有可能是在殺了白判二人之後,徹底傷了根基,因擔心有人刺殺,才跟嚴辭唳回了江北分壇。山月派聞風而動,打算趁火打劫,一舉拿下姜梨,這才有了後續的一些列動作。

  沾九夜說:「咱們要不要去南疆問問,是何結果?」

  孟無度都懶得搭理他,「我們與這些刺客邪派素來不合,我們的人進入南疆,唯一的可能就是打得天翻地覆,根本不可能問出什麼結果。」

  沾九夜沒主意了,「那現在怎麼辦?也去江北嗎?」

  「當然不用。」孟無度不緊不慢地打著算盤,「若我分析不錯,玉璧山此刻定然門戶大開,無人鎮守,我們悄無聲息地占了她的主壇。大卻靈若是勝了,我們就順勢收了姜梨主壇的人馬。若是敗了,姜梨肯定要回玉璧山修養。屆時她已經經歷了兩場硬仗,集你我二人之力,還怕殺不死她?」

  跟白判二人一樣,他也想搶下誅殺姜梨的頭功。

  沾九夜沒孟無度那麼樂觀,「萬一姜梨殺了大卻靈,留在江北養傷不回來了怎麼辦。」

  「那是你不知道她有多恨天下令。」孟無度冷哼,「我們的人只要進入玉璧山她就一定會收到消息,那裡有處無常殿,殿裡供著兩隻青瓷罈子,姜梨就算受再重的傷,就算是用爬的,也會回來!」

  那裡面裝著霧渺宗上下兩代宗主的骨灰,她當年逃走後,天下令守在霧生山整整一個月,就是料定她會來收屍。她也確實來了,帶著十四名童宗弟子上山,在山中密道蟄伏多日,拼著一股狠煞之力,拖走了兩具屍首。

  沒人比她更熟悉霧生山的地形,也沒人知道這座山里隱藏著多少條密道,天下令在密道上吃了暗虧,所以這次,孟無度殺進玉璧山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封閉了主壇所有暗道,姜梨要上山,只能有一條路走,他就在這條路上等她。

  「那萬一,姜梨並沒有受傷呢?萬一是全須全尾的回來... ...」

  「哪有那麼多萬一!白不惡和判無欲是傻子,大卻靈也是傻子?姜梨若是身體無礙,會不回主壇改去嚴辭唳那裡?」

  可是這些大聰明,都他娘的死了啊。

  沾九夜很不喜歡孟無度對他大吼大叫,但是礙於他功夫不如他,在天下令的年頭也不如他,最終還是忍了下來。

  不過這一忍,倒是也沒生出什麼大事,他們順利住進了囂奇門主壇,每日喝酒吃肉,坐等正主歸來。孟無度喜歡看玄狐舞,夜裡還有舞姬旋轉裙擺為他們解悶,沾九夜是個目光並不長遠的人,時間長了便也安安心心的住了下來。

  今夜照舊有胡姬起舞,原本與沾九夜共同鎮守的孟無度卻不在殿中。陸祁陽閉關期間,孟無度既是侍主,又要代為處理令中事務,白判二人死訊傳回來後,手下統管的門派就或多或少傳出一些聲音,他們懼怕姜梨的淫威,擔心她要大開殺戒,孟無度留下人手供沾九夜調遣,再三安撫,說是三日就歸,才讓他放了他離去。

  孟無度不在,沾九夜連酒都不敢喝,手裡雖然攥著大把人手,也還是防備著突發狀況。可有菜無酒終究不得滋味,眯著眼看看轉來轉去的舞姬,他煩躁地擺了擺手,「成日就是這些,看得人眼花繚亂,就沒些新鮮花樣?」

  舞姬們幽怨停步,領舞的魏心南說,「這還不是應著侍主們的口味,咱們之前給姜門主跳時何止一個玄狐舞。她愛看長袖,喜歡讓我們赤腳踩上鼓心台,樂聲迎著鼓點,最得她喜歡。」

  這些舞姬都是姜梨養在玉璧山的人,沒有武功,只有舞技,孟無度逐一探過底細,這才留了下來。

  「那就跳起來啊。」沾九夜說。

  「單就我們幾個可跳不成,得另叫其他姐妹上來,還得換身衣裳,方能有那意趣。」

  「那就下去換。」沾九夜聽得動心,也想看看姜梨愛看的是什麼舞。

  幾名舞姬走了一個來回,再進來時身後多了十來個人。她們臉上戴著若隱若現的輕紗,穿著妖嬈靈動的緋色長裙,裸露的半截細腰柔得像綢,福身一拜之後,才向鼓心台走去。

  這是的一道奇景,台面是由鼓面所做,鼓下是空心的,舞姬赤腳踩在上面,能跳出鼓點一般的輕響,沾九夜坐在看台之下,直道姜梨實在是個會享受的主。他摩拳擦掌的想看這段新舞,身側孟無度的徒弟馮舀卻叫住了後來的幾名舞姬。

  「慢著!把臉上的紗摘下來。」

  往日這些人從不覆面,今夜多了一樣節目,他疑心會「多」出什麼人來。

  沾九夜聽得皺眉,「這些人我們來時就查問過了,你也未免太小心了。」

  馮舀不為所動,「之前沒問題不代表現在沒問題,萬一進了什麼新人,沾侍主能保證她們對我們沒威脅嗎?」

  沾九夜恍然大悟,囂奇門是刺客門,最擅長的就是暗襲。他被馮舀說沒了底,指著舞姬嚷嚷,「那就摘!現在就摘!都摘下來!」

  舞姬們只能停住腳,重新走到他們面前。馮舀注意到有三個人慢行了幾步,仿佛有些遲疑。

  馮舀觀察的就是她們的反應,不待前面幾人摘紗,直接指向最後三個。

  「你們先摘。」

  被點名的舞姬明顯皺了一下眉,其中兩個下意識朝另外一個看了過去,好像在等她的指示。

  這個反應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繃緊了神經。

  馮舀已經將手扣在了劍柄上,沾九夜沒摸劍,而是從桌下抱出了一隻青瓷罈子。他將骨灰罈從無常殿裡拿出來了,一個人抱不了兩個,只拿了太宗主周兩金的出來,天下令的人都知道這件東西對姜梨的意義。

  如果這些人里有姜梨,他就以骨灰要挾!

  「你,到前面來!」馮舀一瞬不瞬的看著那名女子。

  女子眨了眨眼,眼中似有笑意。她向前走了幾步,馮舀不自覺地收緊了握劍的手,舞姬的步子邁得不緊不慢,幾乎有種閒庭信步的意思,馮舀手心生寒,忽然道,「不用再上前了,就在這裡摘!」

  棲舞殿裡站著兩排天下令門眾,舞姬將手抬到面紗處,立時有弓箭上弦的聲音,箭尖直指舞姬。

  舞姬停頓了一下,隨後生出抱怨,「這是唱得哪一出啊?都是給各位主子賞景兒取樂的東西,摘個面紗哪需這般陣仗。」

  她摘下面紗露出了全臉,是舞姬中名叫肆月的,剩下幾個也跟著摘了。天下令攻占那日,他們就對這些舞姬做了盤查,姓甚名誰,什麼樣貌,全部都是熟面。

  馮舀幾乎有種脫力之感。

  沾九夜把骨灰盒放到桌上,指責馮舀,「疑神疑鬼,我就說沒事兒!我們的人將玉璧山守的鐵桶一般,只有一條主路能進。棲舞殿離它最遠,就算有動靜也是前殿先動,傳回消息才到我們這裡,你以為姜梨有三十六臂?」

  馮舀鬆開握劍的手,沒理會沾九夜的馬後炮。他若是有膽識,剛才就不會抱著骨灰罈子了。

  沾九夜擺手,不欲多談剛才的狼狽,十七名舞姬俏步走上鼓心台。

  那台子寬廣,正中置著一扇杏色蠶紗空影屏風,舞姬們上台之後便進入屏風之後,吹亮了數盞白玉美人燈,屏後光線大盛,屏上因此投下如霧如幻的數道妖嬈倩影。樂聲響起,先於屏後起舞,婀娜身段一覽無餘,看得剛慌過一回神的馮舀都直了眼睛。

  樂曲前期以胡琴做為主調,頗有西域之風,中期樂聲一轉,竟然變得高亢,舞姬吹燈,屏後光線一暗,沾九夜剛欲追問怎麼回事,舞姬們已魚貫而出,赤腳踩出鼓點。

  「玉足纖纖鼓上舞。」

  沾九夜嘖嘖稱奇,直說這姜梨若是個男人,不知要如何風流。這些巧思設計,男人是斷然想不出來的。

  「她不會男的女的都喜歡吧?」

  他沒喝酒,卻堆著一嘴粗糙的醉話。馮舀不願搭理他,當初若非黑不善死的突然,令主手下無人可用,也不會矮子裡拔高子的把這人提上來用。

  他們哪裡知曉,姜梨的巧思都與殺人二字分不開干係,方才展示在他們面前的舞姬沒有問題,轉過屏風再走到台上的人,可就不同了。

  她們也有柔韌的身段,可惜不為悅人。也有靈巧的長袖,卻不是為舞。

  馮舀眼睜睜看幾個舞姬跳錯了步子,但是她們不慌,跳錯了就瞎跳,鼓點忽然加大,氣勢忽然磅礴,舞姬們捲袖振臂,以胡笳做拍,鼓點為伴,跳出了一首尖銳鋒利的入陣曲!

  馮舀暗道不妙,剛欲拔劍就見舞姬們縱躍而下,長袖變作了索命的鉤鎖,十六道紅綢如練,離鼓心台最近的門眾包括馮舀全被圈住脖子,紅綢一緊,舞姬曲腿向前,牽著眾人滑出數米,手腕翻轉一曳,有反應不及者,當場就被勒斷了脖子。

  馮舀慌忙以劍斷綢,誰知「舞姬」早有防備,一把長鞭再次捲入脖頸處,馮舀臉色一沉,是半目平靈的白蟒長鞭——鈅龍。

  同一時間,童換手中『細腰』亦已出手,殿中弟子妄圖逃竄,殿門卻在眼前合攏。

  門頁撞出沉悶的一聲幽響,門外傳來刀劍之聲,從四面八方,從不知名的各處,從入住玉璧山那日開始,他們就已經沒了生路。

  真正的舞姬重新站上鼓心台,弦樂不斷,鼓聲不停,恍若是在助興。

  屏後白玉燈再次亮起,於屏紗之中映出一道坐靠於榻的美人影,她不跳舞,也不助興,只是合著節拍翻挽手影,她有纖細的五指,瘦削的肩膀,露出骨相美好的側臉,長發如瀑,猶如煞鬼。

  「我的地方,住得可還稱意?」

  是姜梨。

  「是姜梨!」

  整個棲舞殿,只有沾九夜沒有受到攻擊,仿佛是被漏掉的,也仿佛是,根本沒將他放在眼裡。他呆愣在原地,遲鈍地想要抱起桌上的青瓷壇,可惜早已失了先機,方才錯亂之下,他慌了心神,面前哪裡還有青瓷壇的蹤影。

  他驚異看向離他最近樂師。

  他生得極白,抬眉一笑時,會有幾道輕淺的抬頭紋跳出來。

  空音令林寄通曉音律,舞姬第一手旋曲就是由他所奏,他甚至沒有偽裝,是他們疑心太重,只將注意力放在戴著面紗的女子身上。

  「太宗主的罈子,你也配抱?」

  他在輕輕擦拭青瓷壇上的髒手印,姜梨緩步自屏風處繞出,林令站起來,姜梨接過去,抱在懷裡靠前心口的位置。

  沾九夜是初次見到活生生的姜梨,他來的晚,不像白不惡和黑不善那些混帳東西,它認為自己可以摘得清,至少當年沒有參與過那些追殺和圍剿。

  他似蟹而行,橫挪碎踏,跟她打著商量,「姜門主,你我之間應該談不上仇怨,入您主壇並非是我的意思而是孟無度。」

  姜梨抱著青瓷壇,視線也落在罈子上,她側身向他,沾九夜在她臉上看不出情緒,只覺得她在跟「它」敘舊,他將碎步擴大。

  「我只是個從犯,也沒動什麼手,既然剛才沒殺我,現在——也饒我一命吧!」

  沾九夜瞅准一個時機,對著姜梨飛出一把暗弩,腳底生風,甚至不敢去看是否射中。他甩開雙足,蓄力撞開一側窗欞,左腳起躍,眼看就要翻越而出。

  背後忽然一緊,沾九夜察覺到一股向後收縮的外力。

  姜梨左手抱著青瓷壇,右手五指曲張,虛空抓著一刃掌風,控制著沾九夜的行動。那是一種類似市井人家形容老虎,嚇唬小孩子的手勢,她手小,還有一些肉勁兒,若非沒有一聲「嗷嗚」,你會覺得這是一個孩子把戲。

  而她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虎爪」向左一划,懸空的沾九夜風箏一般撞回到地上。沾九夜不戀戰,爬起來第一件事就是繼續逃命。姜梨偏頭看著他的背影,觀賞他無畏的掙扎。

  最後一步,她沒讓他邁出這間棲舞殿。

  「上天有好生之德!玉璧山對面就是觀音殿。」沾九夜慌亂大喊。

  「可惜我罪孽深重,不見觀音不拜佛。」鬼刃劍劃破了沾九夜的脖子,沾九夜此生的最後一幕,是姜梨收劍,神色平淡地看向他的一眼,「九幽黃泉無客棧,你們先去,我早晚會來。」

  棲舞殿漸入寧靜,殿外打鬥卻沒中止。

  血氣熏人,鬼刃劍在劍衣中興奮輕顫,可是姜梨不喜歡,抱著懷裡的『太師父』提前離場,越過沾九夜和馮舀屍首前吩咐門眾,「把這兩顆人頭吊起來,等孟無度來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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