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歸期「不期而至」
2024-10-27 15:58:07 作者: 紀出矣
眾刺客由於不知道姜梨的心理活動,不知道他們「丟人」,只能跪在地上等指示。
片刻之後,門頁開了一扇,門主再次出現。
他們透過黑紗小心翼翼的觀察她。
她揣著袖子,嫌他們刺眼似的,揪緊著眉頭。先是邁了一條腿,隔了一會兒,才慢騰騰地邁出第二條。
「起來!」
一群刺客呼啦啦地起來,渾身上下都揣著小心。
他們這些人總體劃分下來共計三批,一批是姜梨嫡系,常年鎮守囂奇門主壇由五刺客總領,剩下兩批在南戶和江北,分別由老顧和嚴辭唳統領。南戶的人敢反姜梨,一是天高皇帝遠,不常在她跟前出現。二是,顧念成在沒暴露之前,一直是門裡最得重用的長老,南戶的人跟著他免去了不少責罰。
江北這邊不一樣,他們長老隔三差五就被姜梨揍一頓送回來,連帶他們也常被拎去問話。而且嚴辭唳這邊的人多半是經歷過當年那場「奪門之戰」的,至今瞧見姜梨都覺膽寒。
姜梨抱著胳膊一臉興師問罪相,他們不知如何反應,只能將頭垂下去。
邊上有人發了聲,是個鍺色布衣的婦人,她說姜掌柜的,「這些人都是來找你的?」
刺客們悄悄抬眼,發現他們門主的臉變了,前一刻還陰沉帶怒,轉瞬一換,就開始呲著牙跟人假笑。
她說對,「都是我老家親戚,家裡人口多,規矩大,讓各位見笑了。」說完掃了一眼離她最近的廖詞封,皮笑肉不笑的道,「還不招呼人?這是咱們隔壁包子鋪旁邊的林二哥家的大嫂子。」
廖詞封不知道為什麼要給這個什麼嫂子打招呼,姜梨讓叫,他也只能點頭,「嫂子好。」
邊上又有人問了,「怎麼都戴著斗笠,大晴天兒的也沒下雨,不嫌悶得慌嗎?」
他們這身裝束實在怪異的很,幹活不像幹活的,做棺材又不像做棺材的。
姜梨一記眼風掃過去,「問你們話呢,不悶嗎?!」
刺客們異口同聲,「不悶。」
「那這兩位是——」
白老太太看向唯二沒戴斗笠的兩個人,嚴辭唳和葉流素。
嚴辭唳擔心山月派的人打回馬槍,不敢留流素守家,索性將人全帶出來了。
姜梨說,「是我兄弟媳婦。」
流素從善如流地福了一身。
「那旁邊這個。」
嚴辭唳跟流素「年齡差」較大,一個頂多「十五六歲」,一個看似花信之年,又還要長一些。
邊上有小孩兒抓了嚴辭唳掛在腰上的銅錢扣玩兒,嚴辭唳要踢他,被姜梨不動聲色地扣住後脖領子,一手摁了過來。
「是我兄弟媳婦的童養婿,去年買回來的。」
你兄弟媳婦的童養婿,那不就是你兄弟嗎?
姜梨不管有沒有瘋病,說出來的話都不著調,所以到現在樂安城裡也沒幾個人覺得她是正常人。
不正常也有不正常的好,沒人研究她的話是真是假,純粹就是圍過來湊個熱鬧。
姜梨跟人胡說八道了一通,這些人就漸漸地散了。姜門主復又抬眼看向自己人,這會兒再看就沒客氣也沒假笑了。嘴角那點兒弧度,斷了線似地掉下來。非常像對外應酬的父母,強行應付完外人,要收拾「惹禍的孩子」。
「你們幾個跟我進來,剩下的出城,找地方溜達去!要走的時候自會有人喊你們。」
她率先進門,至於她口中的「你們幾個」,江北的人心裡都有數,肯定有嚴二長老,流素姑娘,剩下就是沈鵲疑,裴宿酒和廖詞封那三位了。
這幾個進去以後,姜梨才露出真正兇惡的面孔,甩手關門,帶到後院。挨個在他們臉上看了一遍,最後落在嚴辭唳臉上。
「誰讓你帶這麼多人來的!」之前從鹿鳴山回來她就沒讓人進樂安,他當時不也在場嗎?不知道她不想擾了這地界的太平?
「我不是為了救你?」嚴辭唳跟她針鋒相對,差點原地蹦起來,他這段時間一直都在路上奔波,沒人給他送信兒,更不知道樂安城內的變化,他說,「玉陀螺在我那兒打了個照面就跑了,老顧沒回南戶,我的人聽說大卻靈跟柳玄靈在江宿匯成了一隊人馬,幾乎是全巢出動要滅你樂安。我走的時候你還昏著,我知道你這次抗不抗得住?!你死了不要緊,整個囂奇門都得跟著你受累,前腳剛埋了白不惡和判無欲,你再一死,剩下這些爛帳誰還!」
嚴辭唳有話不會好好說,非要自己加詞兒,其實那話說到擔心姜梨會死就差不多了,偏他不肯表現成一個「忠僕」,因為潛意識裡一直認為自己跟姜梨有仇,報不了還恭順,那就是丟自己的臉。
於是兩人很自然的演變成吵架,「這是你跟門主說話的態度?」
「沒你之前,我才是門主!」
「那你怎麼不等我死了自己來當!」
流素從中打圓場,「門主,這位公子是——」
其實流素一早就注意到了付錦衾。他一直坐在院中喝茶,穿一身清風浩渺的月色長衫,生就一張金石精玉一般的好長相,眸色清淺如霧,既有一身慵貴,又有讓人琢磨不透的鋒芒。
姜梨眉心聚了一下,很快讓流素意識到相比跟嚴辭唳吵嘴,姜梨更加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這裡沒有外人,除了她就是他的人,兩派相見,她要如何介紹他?
沒人知道姜梨這一刻的心情,她原本跟他還有一場未完的「閒遊」,哪怕只是去六味居挑選幾樣點心,都是她跟他最後的一點「舊情」。
嚴辭唳的到來終止了這場閒遊,也揭掉了他們身上最後一塊「結痂的疤」。
「是上淵山天機閣第六任閣主,付錦衾。」她聽見自己這麼介紹。
夏風拂動繁花,跌了幾片花葉在地上,她看到了平靈等人震驚的神情,連素來穩重的流素都是一臉驚訝。
付錦衾神色平淡地將茶盞落在岩石圓几上,向流素等人頷了一下首。
囂奇門中除五刺客以外,沒有人知道姜梨有奪鼎之意,嚴辭唳雖也震驚於付錦衾的閣主身份,卻很快回神,他問姜梨,「是不是大好了。」
姜梨知道他定是有事要回,直接將人帶回了酆記。
這一去就是整整一個下午,嚴辭唳跟他八字不合,每次議事都像在硫磺上點火,一貫說幾句就要吵幾句嘴。
流素守在房門口,在快要打起來的時候把嚴辭唳拽了出來。
晚飯時候,姜梨是在酆記這邊用的,平靈端了飯菜進來,說是對面阿南姑娘做的。阿南手藝很好,幾乎能與口福居的大廚媲美。姜梨心裡壓著事,空有佳肴卻無胃口,擺手讓平靈撤了。
平靈欲言又止,姜梨知道她想問什麼,迎上她的視線說,「是。」
他們一直以來想要尋求的至寶,就是由天機閣所造,他們要奪的就是他們的鼎。他們無法再做朋友,只能成為敵人。
平靈在她身邊坐了下來,神色茫然。
「那您跟付公子。」
「你們和折玉聽風。」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
姜梨說,「我要的是鼎,並不想傷及無辜,若能順利取鼎,定不會傷他二人性命。你們不必與他們動手,我也不打算讓你和童換參與其中。只是——」
若他們一心護鼎,就難說了。
「您跟付公子怎麼辦。」
姜梨想的是她們,平靈想得卻是姜梨。
「你之前說要跟付公子斷了,就是這個原因?」
姜梨點頭,平靈沉默。
月色欺進窗欞,平靈吹亮火摺子,點亮了一盞綃紗燈。燈色朦朧,兩人臉上都似攏了一層輕紗,平靈忽然笑了,「我們自然是跟您的。」
這個笑容讓姜梨的心狠狠緊了一下,她知道她們會選她,正因為如此,才更加讓她沉重。
「少主預備何時動手。」平靈分外平靜的問。
「待門中事務處置妥帖,重歸樂安之時。」
「預備何時離開。」
姜梨雙手交握於桌前,叩了叩桌案,「明早。」
「那您今夜不去跟付公子道個別嗎?」平靈笑開,她是活今朝不計明日之人,今日還沒過完,就還有在一起的時間。
姜梨不說話,她有點怕付錦衾。她說不過他,連她自己搭台階他都不讓她下。
平靈看了她一會兒,變戲法似的從身後拎出一壇膩著紅泥的『醉今朝』。
「有老酒一壺給您壯膽。」
姜梨眯著眼睛看向那壇酒。
半個時辰後。
姜梨一身酒氣地翻進了付記。天機暗影盯著她搖搖晃晃的背影,最終還是沒攔。
付錦衾房裡的燈已經熄了,房門沒鎖,但是姜梨迷迷糊糊,棄門走窗,是從半開的窗欞里翻進去的。
她頭腦發暈,腳步輕淺,其實並不知道自己來此要做什麼。她在床前站定,月光飛進半尺清亮,投下一截小影。影子跟主人一起發直,片刻之後「欺入」床上,轉瞬之間又變得很小。
她走近以後,就坐到了床尾。
架子床很大,是能容下兩人的寬度,付錦衾睡在正中,兩邊就留下了可供盤坐的位置。
姜梨踢了腳上的鞋,拔腿上床,兩隻手抓著在樂安養胖的腳腕,盯著付錦衾發呆。
她在這裡過得舒心,即便中蠱昏迷之時也是三餐不落,醒了以後腹內虧空,更是大補特補,除了正常飯食還要加上各類零食果點。
「我發現我比一般人會長。」她大著舌頭開了頭,「胖了也不顯在臉上,倒像是自己會看著添置,該瘦的地方一寸不多,該豐滿的地方一樣不小。這點你應該比較清楚,沒少占我便宜。」「除此之外我還——漂亮,唇紅齒白,多一分則過分美艷,少一分又嫌清寡,就是眼睛生得不太好,是副懨懨的兇相。可這模樣誰能跟我比,一看就唳,一笑就甜。獨特之美,世無其二。」
她莫名其妙把自己誇了一遍,沒注意到躺在床上「睡熟」的付閣主抽動了一下嘴角。
他近期吃的藥,一直都有安神靜心的功效,夜裡睡得偏沉,不似往日那般警醒。今夜特意沒吃那些藥,猜到她晚上會來,本以為這麼醉醺醺的過來是有衷腸要訴,誰承想她是來炫耀自己的。
「我劍用得也好,七歲就能運出九影,還與太岐山老祖戰過一個平手。那是我師父的老友,功力不弱,位列當時江湖榜第十。可惜後來被他徒孫氣死了,不然還可以拉到你面前證明一下。」
「我是個百年難遇的武學奇才,悟性極高不說,還非常的內斂謙虛。不過你——」
姜梨探著身子就近看了看付錦衾,「也不差,你長得好看。可你除了好看以外,沒有任何可取之處。每次吵架都是你有理,每次吵架都不給台階下。我姜梨!」
她使勁一拍自己胸口,「素有江湖第一鬼見愁之稱,我不要面子的?還有你那性子,說翻臉就翻臉,整個兒就一陰晴不定,無法無天。現在好了,我要跟你打架了,不跟你好了,也不用哄你了,我其實根本就沒喜歡過你,不過是做瘋子的時候看你有幾分姿色,看重了你的臉,這才死纏爛打起來。不信你問問平靈她們,換做其他長得好看的公子少年,我是不是也照單全收!」
都說酒後吐真言,姜梨是個古怪東西,越喝多了越愛撒謊。她在催眠自己,騙自己相信這些「事實」。她不斷訴說他的毛病,例數他的種種不問題,她掰著指頭說,「你明明很早就看出了先沉派遁地之術的秘密,但是你不說,讓我自己發現,要我重拾信心,我用你幫我了嗎?用你給我這些了嗎?」
「我想什麼你都比我先一步知道,你那麼先知怎麼不上天呢?人間煙火不養仙人,你應該騎著仙鶴住到深山老林去,何必招我這凡塵妖鬼,你是要遭雷劈的!那是天劫!」
「妖鬼」越說心裡越委屈,打著手罵他是惑國的妖女,殃民的毒婦,她說得投入,沒發現「妖女」坐起來了,長腿一伸一曲,擰著眉頭看她在那兒發酒瘋。
她後知後覺地抬頭,初時還以為眼花,罵到第三句:勾人的混蛋時,前襟就被一隻手攥住了。
這手修長乾淨,天然生就一種文氣,偏又不是用來動墨的,手腕上的佛頭串子隨著慣性打在她前襟上,僅憑一臂之力就將她輕鬆拖拽至近前。
「樂安城那麼大,你倒是會找地方撒酒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