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我幫你葬她
2024-10-27 15:58:07 作者: 紀出矣
「少主。」
姜梨一覺醒來就看到了風塵僕僕的其忍。南戶刺客跪在地上復命,她放眼望過去,只注意到了跪在最前面的林令。
他沒換過衣裳,甚至沒有梳洗,只將一具屍體放在了地上。
其忍的人沒追上玉陀螺,只殺光了用於抵擋的山月派弟子,玉陀螺帶著半死不活的顧念成跑了,其忍帶回了沉默的林令。
他一路都沒開口,直到回到姜梨面前。
林令說:「屬下有罪,累門主中蠱,此次本欲帶柳玄靈、顧念成人頭回來請罪,可屬下又犯一罪,錯失了拿下顧念成的機會,還生出不忍,想為她留個全屍。」
最後一句話他是對著柳玄靈的屍首說的,姜梨順著林令的視線看過去,一眼就認出了對方是曲沉茶館的「趙寶船」。
她走到林令面前,他憔悴了,眼裡全是悵然,他把自己折磨的夠嗆,因為認定他對柳玄靈的不忍,是對她的另一種「背叛」。
林令卸下了腰間喚塵劍,雙手呈遞到姜梨面前。
他把自己送到她面前殺,希望能贖自己的罪。
其忍不知個中緣故,一知半解之下,乍見林令遞出佩劍,頓時煞白了臉。
姜梨半蹲在林令身前,單手一握,接下了喚塵。
「少主!」其忍驚著眼跨出數步,姜梨抬手,示意他不要靠近。
她摩挲劍柄上乾涸的血痕,看向不再健談的林令。
「麼兒,你喜歡她嗎?」
他跟趙寶船的往來她是知道的,那時的她也不知道對方就是柳玄靈,她其實跟林令知道的時間差不多,前因後果也猜了大概。
這孩子是跟她時間最短的一個,可她從未懷疑過他的衷心。
林令被那聲「麼兒」喊紅了眼,這是他跟姜梨私下裡的一句戲言,是在樂安,她察覺到他的情緒之後給他起的小名。
她戲稱他是她最小的兒子,最小,就最寵。
林令說門主,「我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那算不算是喜歡,可他心裡是痛的,是因她的離去而產生的痛意。
姜梨將喚塵重新扣到了林令腰間,她說,「我幫你葬她。」
林令震驚地看向姜梨。
她要幫他葬她?幫山月派司另,顧念成的弟子,設計讓她中蠱,險些害了她性命的人,下葬?
傻兒子。
姜梨只想到這三個字。
她說,「你喜歡上的是曲沉茶館的趙寶船,又不是害我性命的柳玄靈。你並非是在知情的情況下幫她害我,也不是為她要置我於死地,為何要自責。」她按住林令的肩膀,攤開一隻手,說「十兩銀子,我做副柳木的棺材給她,上回四方平的孫掌柜的想十五兩買我都沒賣他。」
姜梨真為柳玄靈做了一副棺材,林令也真給了她十兩銀子。那錢是顧念成給他的,他兜里還有富餘,想都交到姜梨手裡,但她似乎只是酷愛買賣,並不肯收他多餘的銀子。
墳頭的名字是林令刻的,只寫了三個字——趙寶船。
那是他認識的姑娘,也是留在他記憶里的姑娘。
老道不知道趙寶船就是柳玄靈,下葬那日還幫她燒了一把紙錢,他挺喜歡聽她說書,一張嘴一口「老太太」音。
姜梨沒在那裡多留,留下林令和老道就回去了。
日頭正當午,棺材是上午埋的,回來以後原本要去小廚房做飯,路過堂屋時在窗戶里看到了擺弄玉石的付錦衾,倒著步子退回來,從窗欞外探進一顆腦袋。
「沈九玉不是上個月來過,怎麼這個月又來了?」
「上次不想買,這次見了正經東西就留了幾樣下來。」付錦衾在鋪著軟綢的酸枝木托盤裡撿出幾樣玉石盤摩,長睫壓下來,露出淡漠矜貴的一張側臉,既像賞花看月,又似布局點兵。
姜梨看不出玉石好壞,每次沈久玉來,心裡都要生出幾分不快,「說到底都是些磨透刻花的石頭,木頭也能鑽花雕獸,你只肯花大價錢買那些石頭,倒不見買我的木雕。」
「你說你用棺材板做的那些東西?」付閣主如霧如潭的眼裡生出明顯的嫌棄。
兩人最近恢復了交談,一般都是姜梨先開口,付錦衾回應一兩句。
他的傷已經好了九成,她的劍也配在了身側。歸期將至,兩人心裡都已有了盤算,又各自從盤算里,不甘放棄的守著這段沒有徹底翻臉的日子。
姜梨從窗外繞進來,「好木頭也有,你別不識貨。大葉紫檀,晚香紅樹,刻上滿花,上下打孔,兩端打上絛子系在腰上,不比你手裡的玉佩差。」
付錦衾將手裡的茗山白玉遞給她,「這是經了三朝兩代的老玉,出自名匠陳朝辛之手。」
姜梨把玉推回去,「我那木雕還是經過七磨八蹭,出自囂奇門主姜梨之手呢。她可輕易不做這種細活,百年之後也是要幾千幾萬兩銀子的。」
說著說著就走了板,連鬥嘴都變得難得。
付錦衾未置可否地彎了下嘴角,隨手將三朝兩代的好物件扔到托盤裡,「那就跟你定塊沉香木的料子,花色不用太繁複,只要一幅周培山的萬居山鳥圖。」
「這叫不繁複?那畫都能跟年畫上的百子千孫圖媲美了。」姜梨有心跟他鬧幾句,又很快明白過意思來。他要的複雜,她刻的日子就久,她應承了他新的東西,就一直欠著他的。
姜梨沒應聲,付錦衾刻意忽略了她的沉默,「聽說你把柳玄靈葬了?」
這件事她沒特意跟他說,棺材板是現成的,沒用什麼雕花,敲敲打打,半天功夫就折騰完了。今日起得也早,日頭沒上三竿就沒了影兒,他等她用早飯沒等來,後頭才聽說是往交赤林里去了。
姜梨說是,「賺了十兩銀子,林令出的。這人死得不冤枉,跟我一樣,都是壞事做盡,早晚要遭報應的人。可她也有福氣,臨死之前得了這世間最純粹的喜歡,有林令送她最後一程。」
說完她轉過臉來看付錦衾,「往後我要也有這日,記得送送我。」
付錦衾看看她,「若是我死在你頭裡呢?」
奪鼎必有一傷,這個話題開得不好,誰也沒接著說下去,姜梨換了一樣道,「六味居又出了幾樣新點心。」
她想叫他出去走走,可她不知道怎麼開這個口。怕他拒絕,也怕自己再這麼下去會狠不下心。
便如平靈說的,真想跟人斷了不會是這個做派。
瓊駑鼎是她勢在必得之物,帶著感情去搶,和放下一切去搏絕對是兩種不一樣的結局。
心裡另有一樣聲音在說,無非就是這幾天了,你快走了,他快好了,親近親近怎麼了?
於是她繼續道,「花樣好看不說,還是芋頭泥和甜桃花調的醬,咱們午飯過後買點回來,讓劉大頭跟著學學。」
付閣主已經徹底放棄了劉大頭,他們這個點心鋪子開了五六年了,頭幾年的時候沒少給大頭買點心學,除了人吃胖了,東西該難吃還是難吃。
「他沒救了。」付錦衾對自己的屬下認識深刻,給了一個特別中肯的評語。
姜梨忍不住笑,「那就讓阿南做。」
「你倒是很不客氣,拿鬼醫聖手當廚子用。」
「這有什麼,刺客門主不都來賣棺材了嗎?」姜梨揚起臉,笑看著門外半尺清亮的光色,「這樂安城是處玄妙又美好的地兒,天機閣主賣了點心,大把刺客穿了布衣,山月派司另當了三個月說書人,就連窩裡反的顧念成都做了大半年夥計。這是個好地兒,好像是個人來了,都能活出另一幅樣子。」
她喜歡樂安,愛這份安樂,若沒這一層又一層的身份關係,很想在這裡住到老。
快樂里種著傷感,原來越是不得,越能看到平時看不到的好。
她說,「我最近連看張家人都順眼了不少,昨兒張金寶那大兒子跟我走個碰頭,我還跟他打招呼了。他依舊怕我,兩條腿一倒騰,跑得比兔子還快。」
付閣主對於張家人這三個字,只在意一點,「張進卿回來了嗎?」
他到現在都記得他那股痴纏勁兒。
姜梨說,「沒呢,你怎麼誰的醋都吃,他是個傻子一樣的東西,我一點也不喜歡。」
付錦衾轉著食指上的指戒,覷著姜梨,「你不吃醋,孫家小姐昨兒來這兒買點心,你為什麼要親手給她稱。」
姜梨一時口沒遮攔,「我那是讓她知難而退,告訴她我在這兒能當家。誰不知道她惦記你,上次相親那檔子事兒,她到現在還沒死心呢。」
「誰說你能當我的家了。」付錦衾半笑非非笑看她,「你又能當多久的家,一日兩日,三月四季,還是往後餘生。你這麼看著我身邊的人,自己卻不肯陪我。」
他看看她,眼裡霧氣深濃,「我是個男人,是男人,就會喜歡女人,今日沒有你,往日就要有別人,你既想要我的東西,又想留我這個人。好處都讓你吃了,我的甜頭又在哪兒呢?」
姜梨說,「我去後廚看看火,飯還沒做呢。」
付錦衾低頭飲茶,看著杯里舒展的葉面說,「阿梨,中午用了飯去六味居走走吧,嘗嘗他們的新點心。」
他鬆了口,她心裡一熱。
情之一事最磨人心腸,不怕一人放手,怕的是都不肯放。
可惜六味居一行並未成形,一個興頭剛起,一盆冷水便如無常的風雨,劈頭潑了下來。
嚴辭唳來了,來得相當突然,聲勢浩大。姜梨本想回去換身出門的衣裳,推開點心鋪大門,就看見了烏泱泱的一大群人。
他們全部身著囂奇門刺客服,頭戴黑紗斗笠。刺客這種買賣容易結仇,露真容是大忌,殺的人太多,仇家前赴後繼的來,有家室的累家室,沒家室的被人盯上,一個人在外走著也容易被暗殺。
這身行頭在江湖上不突兀,落到樂安就非常地「別出心裁」了,他們是騎馬進城的,嚴辭唳正要下馬敲門,刺客里有眼尖的,看見她出來立即翻身下馬,山呼「拜見門主!」
一群不知前因後果的百姓仰著腦袋從馬上看到地上,整條樂安大街都被堵死了,除了黑壓壓的斗笠,就是死一般的沉寂。
姜梨「砰」的一聲就把門關上。
多丟人!外頭都是正兒八經過日子的百姓,他們穿得奇奇怪怪就算了,還整這麼一出!
她心裡鬧騰翻了,臉面掛不住,這陣仗放在江湖是場面,放在這兒——
「就跟雞崽子堆兒里來了一群誰也不認識的大鵝似的,又楞又傻!」
她跟付錦衾念叨,跟平靈抱怨,叉著腰來回走了十幾圈,嚴辭唳比她先不樂意了,拍著門說你幹啥,「開門讓我進去啊!」
他是帶著人來救她的,她還給他吃閉門羹?不過她能起來能走,說明這危險是度過去了,嚴辭唳踏實下來,嗓門就更高了。
「讓我喝口水,都渴了一路了。」
姜梨還是不搭理他。
兩邊人隔著一扇門僵持著,姜梨皺著眉頭欠開一道門縫。
圍觀的人比之前還多一圈了,再磨蹭下去,官府的人估計都要來了。
有病吧!不會換常服進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