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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金刀老鬼沒想像中那麼臭

2024-10-27 15:58:07 作者: 紀出矣
  天亮以後,放心不下弟弟的付瑤跟姜梨大吵了一架,姜梨要帶付錦衾回付記,付瑤堅決不讓,醫者們不敢參與其中,只能看著她們在院子裡「鬥嘴」。付瑤不知道他們發生了什麼,付錦衾調天機營進樂安時,付瑤還在憂心他的胳膊保不保的主,那隊人馬來的無聲,落的也無聲。

  所以此刻付瑤只是一味地護弟心切,兼併看不上姜梨。

  藥童煽著火熬藥,林宅的婆子丫鬟們擺了飯桌放了粥菜,就趕緊一溜小跑地下去了。她們都認識「瘋子」,也都知道自家夫人的火爆。

  付錦衾什麼話都沒說,坐在桌前開始吃飯,他傷的是左手,右手正常用筷,基本沒有什麼影響。

  「他是因為誰才這樣的?你離他遠點兒他還恢復得快些!」

  「我們倆的事兒你少管,你照顧的就比我周全?你們家林大傻子腦袋上那顆大包就是你治壞的。本來三天就能好,上錯藥硬疼了半個多月。」

  「你管誰叫林大傻子呢?!這是付錦衾跟你說的吧?」

  醫者們看向氣定神閒吃飯的付閣主,仿佛這番爭吵只是小場面,沈從愕有心讓他勸勸,擔心再這麼吵下去會動手,還沒開口就聽閣主道,「讓廚房再上一碟肉包子,兩碗豆漿,一碟香辣脆醬瓜,四張豆沙油餅。」

  沈從愕連忙擺手,「使不得,您現在得忌葷忌辣,以清淡為主。」

  付錦衾說,「照做就是,不是我吃。」

  那是誰吃?

  那兩位吵著吵著就餓了,剛出鍋的包子冒著熱氣兒,剛一端上來就長了腿似的,往人鼻子裡鑽。姜梨聳了聳鼻子,向桌上看了一眼。她跟付瑤的對罵還沒停止,自覺不能輸陣,可包子味道太香,一聞就知道是醬肉的。

  「你看不慣可以不看。」姜梨手臂後伸,摸了只包子抓到手裡,一口就咬到了餡兒。

  付瑤咽下一大口口水,心說就你知道餓?也去抓了一隻包子吃。

  「我又不瞎,憑什麼不看。」

  兩人聲音開始變得含糊,吃了一半包子又看向桌上的豆漿,坐下來又盯上了爽脆的香辣醬瓜。

  這頓飯吃完以後,就沒什麼可吵的了。付錦衾起身回付記,醫者自然隨行,付瑤與姜梨橫眉冷對,直到看不見她的後腦勺才憤憤不平地摔上大門。

  在此之後,付瑤只在姜梨不在付記的時候去看付錦衾。

  但是這種機會非常少,因為大部分時間姜梨都呆在付錦衾身邊。不過他們很少交流,時間長了,連付瑤都看出這兩人鬧彆扭了。

  付瑤這日來時,正趕上飯時,中堂上擺著一桌清淡小菜和兩碗青菜肉末粥,付錦衾坐在桌前用勺子舀粥,姜梨蹲在院子裡拿大蒲扇守著碳火爐子熬藥。

  付瑤的視線在這兩個人身上打了一個來回,看著付錦衾手裡的粥道,「這是她熬的?」

  付錦衾嗯了一聲,抓著勺子翻攪,就是不往嘴裡送。

  「不好吃?」付瑤帶著笑意問。

  「嗯。」付錦衾沒什麼表情的肯定她的答案。

  不光粥難吃,姜梨熬的藥也比藥童們苦。除此之外還有拍黃瓜,涼拌藕絲,紅燒山藥... ...據說她活著的這二十多年幾乎沒下過廚房,這次為了「兩不相欠」盡了全力了。

  付錦衾把勺子放在一邊,準備涼了以後再喝。

  付瑤在付錦衾身邊坐下,眼神靈活地再次打量了他們一遍。

  「吵架了?」之前他們在一起時可沒這麼沉默。

  付錦衾雙手交握在腹前,緩慢轉著食指上的一枚指戒。

  他跟她算不算吵架他說不清楚,斷了關係的話都說出來了,還談什麼吵不吵的。

  付錦衾嘴角欠起一個笑,「你是來看我,還是來看熱鬧的。」

  「不能兩個一起看嗎?」付瑤一臉促狹,又無趣的嘆氣,「可惜未能如我所願。」她看向桌上的粥碗,「那麼難喝的肉末粥你還放到跟前擺著,真動了氣,不會放涼了也要吃。」

  付瑤是了解付錦衾的,甚至比姜梨更了解,他看似出身雍貴,既是丞相么子又是天機領主,看似前呼後擁,實則最是孤寂。他所愛不多,所求甚少,一路都在失去。之前是父母兄弟,後來是如親如友的師兄。

  他長了一張薄情寡義的風流臉,所有人都覺得他不會痴情,只有付瑤知道,一旦他用了情,便是斬釘截鐵的一生。

  付瑤操心付錦衾肉眼可見的坎坷情路,付錦衾想的卻是另一件事。

  「最近去看翟四斤了嗎?」

  「這人你不主動提,我都以為你把他抓回來是為給他養老了。你不在的時候都是我送飯,昨天還去了一趟。老翟頭說不想吃毒藥了,讓我們給他一個痛快,我說沒痛快可談,要麼耗到死,要麼順你的意。」

  付錦衾想了一會,「我什麼時候給他下毒了?」

  翟四斤被帶回樂安以後,就被安置在林宅地下一層的私牢里,他記得他只在他身上種了封骨鎖。

  「他說的是我做的飯。」付瑤想到翟四斤邊吐邊罵的表情,「他真以為有毒,我也沒解釋。昨天臨走時他一直拿眼瞪著我,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但是他說要見你。」

  付錦衾探了探粥碗的冷熱,「今日再去,說我沒空,讓他安心住下。」

  「打算把他氣死?」

  「是要磨一磨他的性子,翟四斤心高氣傲,現在去談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時間長了就能磨順了?我看那人是頭倔驢,逆著毛摸就要掄蹄子,不怕關的越久越恨你?」

  付錦衾笑了,「風禪手翟四斤是靠內力和鐵掌打江湖的人,練氣的方式非常特殊,每隔十日就要在極度熾熱的礫石山洞內運行三十六周天,否則氣血淤堵,內力銳減,相隔時間越長越難恢復。他如今已是暮年,本就極度依靠練氣之法,如今被我們囚禁在地牢之中,你說是他急,還是我們急?」

  付瑤走後,姜梨才端著藥碗走進來,她不會照顧人,甚至可以說是一塌糊塗,可是她每樣都做,幾乎到了赤誠的地步,前天做飯的時候手上燙出了幾個大泡,昨天給他搗藥的時候,打翻了幾隻藥瓶,今日藥爐子裡的飛灰打髒了她的頭臉。

  付錦衾在她進門之前收回視線。

  藥碗很燙,她雙手端著,一路於事無補的「呼呼」,踏著碎步將藥碗放到一邊茶桌上晾著,兩隻手指捻在耳垂上涼了片刻,方才去盆架子上拿帕子擦臉。

  對面擺著一副碗筷,是她自己給自己留的,拉開椅子埋頭喝了一口,果然將臉皺成了一個苦字。

  付錦衾看見她飛速瞄了一眼他的空碗,強行做了一個吞咽,而後趴在桌子上,上下左右的找。

  他沒把這碗粥倒掉?她不可置信地又喝了一口,再看他。

  付閣主很配合的回視。

  怎麼了?你覺得不能喝麼?

  當然能喝!

  這人經不起激,生出什麼倔脾氣似的,憋著氣扒著碗,一口氣吃完了。

  這是兩人這段時間一貫的相處方式,不熱絡,也不疏離。姜梨似乎給自己規定了一個徹底抽身的期限,在他傷愈之前,不論他對她的態度如何,都有一份樂於付出的好耐性。

  半個時辰之後付錦衾進藥,姜梨守著藥碗遞了一顆蜜餞過去,付錦衾沒接,她看了他一眼,塞到自己嘴裡就朝門外去了。

  下午她跟平靈童換約了打葉子牌,院子門口放張矮桌,擺三個小馬扎,她們就在那裡打。

  堂屋大門和窗戶都敞著,天氣熱了,有風進去還舒爽些。

  付錦衾用過藥後便在堂屋裡跟拂塵老道下起了棋,這是最近才添的消遣,老道士棋下得不錯,原本更愛聽書,可惜曲沉茶館的東家吳正義死了,店裡沒人照管,連說書的趙姑娘也沒再見到了。

  平靈一邊看牌一邊用餘光瞄著姜梨。

  「您跟付公子到底是怎麼了。」

  牌桌正對堂屋大門而置,姜梨的位置也對著大門,活像一個牢頭,打一會兒看兩眼,好像一個看不住,裡面的人就會跑了一樣。

  姜梨專心打牌,付錦衾若是想跑,看是看不住的,樂安是他的地盤,她做再多部署都在他眼皮子底下。她現在不打算動,看他只是因為想看他。

  一圈下來,姜梨賺了平靈她們一個六翻,平靈看她手心向上,勾了勾手指,眼珠子雖然長在正堂屋裡,要錢的事兒也不耽誤,她讓她們把錢放她手心裡。

  「真要啊?」平靈枯臉。

  「不要打什麼錢?」姜梨一臉理所應當。

  「之前也沒見您這麼摳,來了樂安以後拿銀子當命,也不知道跟誰學的。」

  平靈這話說得意有所指,童換朝堂屋望了一眼,磕磕巴巴地說,「對,對。」

  都說兩口子在一起學好不容易,學壞可難了。裡面那位就摳,自己花多少錢都不在意,一到發工錢就不耐煩。

  姜梨哧噠童換,「對什麼對,你的也拿過來。」

  她以為她歲數小她就不要了?

  童換不甘不願地給了,又聽平靈道,「您到底是不是跟付公子吵架了。」她們這麼多雙眼睛看著呢,連傻裡傻氣的焦與都瞧出苗頭來了。

  姜梨將銀子揣到荷包里,繫緊,打亂葉子牌又開了一局,「也不算吵架,就是我不跟他好了。」

  「您不跟他好了?」平靈非常驚訝,「您?」

  「怎麼,我不配嗎?」就因為他長得好,武功高,博覽群書,氣度好?這麼數下來確實是個難得的人物,她就很差嗎?她好歹凶得整個江湖都懼她,就不能是她先不喜歡他?

  「可是,為什麼呀。」雖然這世間分分合合,離離散散是常態,但在平靈眼裡,少主和付公子的感情正是春花盛開的時刻,酆付兩記誰不知道他們好。

  一個為救另一個,什麼都不顧了。

  另一個醒了以後,也是極儘可能的照顧,雖說做的不好,但是任誰都看得出來,她用了心了。

  瓊駑鼎的事姜梨還沒跟平靈他們說,都知道她在尋,不知道她已尋到了正主身上。姜梨繼而想到了折玉聽風,她跟付錦衾走不長久,平靈童換跟他們自然也是,沒有以後。

  「你管那麼多做什麼,我自有我的想法。」姜梨也覺得煩。酆付兩記的牽扯在短短數月已經成了千絲萬縷一把絲線,斬斷了哪邊都疼。

  「那您既然不想好了,幹嘛總盯著付公子看。又不跟人好,又攙著,多沒出息。」

  「什麼叫出息?我不就是個貪財又好色的女的嗎?好不成還不許看了?還玩兒不玩兒了,不玩兒我可走了,別背後念叨我賺了就跑。」

  平靈說玩玩玩,最後仍是她輸得最多。她跑去跟聽風抱怨,聽風轉著魯班鎖聽了一會兒,從懷裡掏出幾張銀票。

  平靈不接,「這不是錢的事兒,我跟她們打牌就沒贏過。你說是我笨嗎?我明明算過牌的。」

  聽風說不笨,「你只是記不住花色,算不明白該出哪張牌。」

  「那不就是笨麼?」平靈癟嘴,語氣里透著委屈。

  「可也不怕輸啊。」聽風笑了,清俊眉目忽而一展,像鬆散的一陣晨風,「輸多少我給雙倍。」

  「你那麼有錢啊,不是說你們掌柜的不愛發工錢嗎?」平靈被寵得挺歡喜。

  聽風未置可否,他們又不是靠工錢活的。

  天機閣本來就不缺錢,兩大暗影之一的聽風更不會缺。

  可是這樣的日子還有多久,折玉對聽風說了他的猜測,聽風一直算著倒計時,一直看著他喜歡的姑娘。

  打完葉子牌,正堂里的棋局也散了,老道跑去姜梨看不到的地方抽了一袋子煙,付錦衾躺在羅漢榻上歇晌,童換找折玉說話去了,平靈跟聽風在點心鋪里坐著。姜梨沒人說話,就搬著椅子坐到堂屋門口,背對著付錦衾的榻子,邊曬太陽邊拿出一隻針線包。

  午後的太陽撞在門頁上,也落在她纖細靈巧的身子上。

  姜梨做針線活的樣子並不賢惠,付錦衾看見她兩隻腳踩在椅子腿的橫棱上,背影十分像一個學習大人模樣的小傢伙。隔一會兒又覺累了,歪著半邊身子向門板子上一靠,髮髻都被她擠得歪向一邊,伸伸胳膊,踢踢腿,一時抬高了繃子對著太陽繡,一時肩膀一松,弓得像只蝦子,打著呵欠的繡。

  姜梨會氣人,也會招人喜歡。

  付錦衾無聲地看著,偏偏調理身體的藥有安神功效,每次服下都會生出睡意,倦著眼睛撐了一會兒,就沉沉睡過去了。

  睜開眼睛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下來了,姜梨不知什麼時候挪到他身邊來了,羅漢榻邊置著一張長几,几上點了一盞月寶陶豆燈,她在燈下刺繡,手指在明暗之間穿梭,光線昏暗,打窄了她的輪廓,看著比平日清瘦,連手都瘦得像只鳥爪。

  近日飲食實在稱不上好,他不想枉費她一番辛苦,一手水泡,次次都吃完。她也跟著較真,次次隨他吃完。

  可那東西一來清淡,二來她也知道難吃,每次都用小碗承裝,終究不能飽腹。她瘦了,是因吃的不好還是因他近期的冷淡。

  她到底知不知道他為什麼惱她,她生了張一衝動便拿起來什麼都說的嘴,每到矛盾糾結時刻,永遠想的是退而非進。明明難於割捨,卻永遠會將他們的感情作為她的「舍」。

  可是這些氣惱,僅僅因為她瘦下來的一點輪廓就減了半。燭火在破窗而入的輕緩夏風中晃動了兩下,兩人一個在明一個在暗,她看不見他出神的眼,他卻能看到她一針一線繡在緞錦上的雙雁,以及在繡雁之餘——塞到嘴裡的一大塊山藥糕。

  心裡那點兒心疼頃刻之間蕩然無存。

  付錦衾眯起眼,不知道第幾次懷疑這人沒有心肝脾肺腎,第一次認為自己應該找醫者看看眼睛。跳動的燭火稍稍一歇,什麼鳥爪,什麼清瘦,分明只是光影之下的錯覺。她似乎好像還豐潤了一些,臉上鼓著一團腮肉,唇上甜潤豐澤,裝針線的匣子裡單有一層格子疊著點心,明顯不止一次這麼偷吃。

  姜梨隱隱覺察出一道視線,吃點心的動作微頓,順著身後看去,眼睛就跟著瞪圓了。

  付錦衾的視線涼颼颼的,姜梨做了個吞咽的動作,說「你吃嗎?」

  你說我吃不吃?

  她做的飯那麼難吃,她自己吃不飽,知道從外面買添補,反倒餓著他這個病人。他白心疼她瘦,白覺得她長了心。

  姜梨左手抱著『針線盒』,右手抓著沒繡完的雙雁,慢吞吞地走過來。臨到近前頓了一步,把繃子上的料子拆下來揣到懷裡。

  她瘋的時候曾經說過要送他一個雙雁荷包,那時的荷包只有兩隻豆子大的眼睛,原本想著來日方長,一針一線都要盡善盡美。如今沒了時日,就想快些繡完。

  她將這些也視為她的「欠下的債」。

  付錦衾剛才就看到了雙雁,也知她的一番心意,視線落在她嘴角的點心屑上,又把這心意「嚼」沒了。這人給他的感覺就是好一時歹一時,沒準性兒,有時覺得她惦記你,有時又覺得沒那麼惦記。

  「你吃幾天了?」付錦衾問她。

  「天天吃。」姜梨抬起袖子擦擦嘴角,是個破罐子破摔的架勢,「前天吃的肘子,昨天啃的燒雞,連續幾天吃太膩了,就換成了六味居的點心。」

  姜梨抱著「針線盒子」在他身邊坐下來,理直氣壯的解釋,「我這也是為了你好,那些東西你吃不得,看了不是也饞?今日這個倒是能吃點兒,不油膩,入口也綿軟。我要不是看這東西你也能吃,早去外頭吃完進來了。」

  她那臉生得白,天生像是不會過血,長嘴似乎就是用來胡說八道的,匣子裡總共剩三塊點心,他要是沒看見她早吃完了。

  付錦衾不動,姜梨等了一會兒,主動撿了一塊遞給他。付錦衾伸手接了,細嚼慢咽,好吃或不好吃的東西都有一副好吃相。

  姜梨轉而去盯剩下兩塊點心,六味居這點心好吃,細膩的山藥茸中間夾著一層棗泥,她沒吃夠,趁著他吃的時候,自己也抓了一塊。

  「你不能多吃,晚飯還沒用呢,我熬了白菜粥,在後廚溫呢,這次的不糊,也沒把鹽放成糖,我嘗了一口,那個滋味——」

  她感慨。

  得前世造了多少孽才在今世受這種活罪。

  付錦衾在姜梨的感慨中腹誹。

  姜梨頗有幾分自滿,剛把點心塞到嘴裡咬住就脫了手。

  她錯愕地看向付錦衾,看著摘下她咬了一半的點心,面無表情地吃到嘴裡。

  其實付錦衾並不愛這類甜糯的食物,姜梨知道他沒那麼喜歡,純粹就是見不得她吃足興兒。

  三塊兒點心吃到最後一塊,分明是膩了。

  姜梨看見付錦衾幾不可聞地蹙了一下眉,主動為他道了一盞清茶。他飲了半口,幾乎有些孩子氣了。

  晚飯他用的不多,大抵是膩著了,也可能是她做的粥依舊不合他的口味。她自己吃了小半碗,飯桌上仍舊是沉默,晚些時候給他上藥前倒是聊了幾句。

  「沈從鄂說你不肯喝苦藥,讓他減去幾味苦味深濃的藥材,那藥是減緩疼痛的,熬少了夜裡必然要疼醒。醫者們膽小,被你嚇唬怕了,跑來問我怎麼辦,我說還按之前的熬,左右熬藥的活也是我做,你縱使要發脾氣也是跟我。」

  那藥姜梨嘗過一次,確實堪比蛇膽,他每次喝藥都沒表現出艱難,沒想到忍了半個月,竟將醫者們叫進去發了通脾氣。

  付錦衾裝聽不見,他向來自行其是,無人敢管,若非那藥是姜梨熬來的,只怕十日之前就不肯喝了。

  「他們倒是知道找你告狀。」

  付錦衾在書架前翻了幾本舊書,右臂已經可以動了,只是動作不能太大,會扯動傷口。

  「大概覺得我敢『犯上』吧,其實找付瑤也行,但你不見得聽她的。不像我,死豬不怕開水燙。」

  付錦衾挑了一本坐到書案前,翻了頁,「是麼?」

  她沒說真實原因,事實是,連沈從鄂這些只在付記住了月余的人都看得出來,他對她有多縱容。不管是藥還是其他什麼。

  「聽說你準備去趟小酆山?」付錦衾看著書問。

  「對。」姜梨搬了只椅子在他身側坐下,抬抬手,要為他拆解胳膊上的紗布,付錦衾改為單手翻書。

  布下盤亘著深可見骨的傷口,她第一次見時險些握不住手裡的外傷藥,時間長了依然覺得刺眼。這傷就算大愈也會落下長長一道疤痕,如她再想割捨,也還是已經發生過的那些曾經。

  「喚塵用的不稱手,林令也不能一直沒有武器傍身,我去把鬼刃劍取回來。」說完頓了頓,「你也快好了,我得有件趁手的兵器在身邊。待你大愈以後,我會離開樂安一段時間,陸祁陽連死了四名侍主,肯定會派人尋根究底,我得帶人在外面兜轉一圈,遛遛天下令的腿,才好保樂安太平。」

  付錦衾抬起眼,姜梨跟他對視。

  她說的是四名侍主,付錦衾知道她不是數錯了人頭,而是在陸祁陽出關之前,還要再殺兩個。

  姜梨坦言,「東嶽派的人種了你的雲魄針,我要借他們的嘴用一用。」

  「示短伏奇,予以小利使其縱,你是要東嶽的人引孟無度和沾九夜去抄你自己的家。」

  「什麼都瞞不過你。」

  「何時取劍?」付錦衾問。

  「明日清早啟程,十日就能往返。」

  姜梨要去小酆山取劍,五刺客一個不落,非要隨行。曾在顧念成手下跟著造反的刺客也要表衷心,跪在地上用膝蓋跟了姜梨一路。他們也想跟她去,姜梨門下不養廢人,他們必須展現自己的用處,他們那身功夫在樂安沒有用武之地,在門裡還能跑幾趟任務,捧幾顆人頭回來討門主歡心,如今住在小城樂安,最大的作用就是早起去長盛街幫其忍和姜梨搶菜。

  葉子要新鮮的,菜梗不能太老,跟著大伙兒一哄而上,還要注意不能擠著老人孩子。除此之外他們還灑掃,擦鍋爐灶台,洗衣服刷碗筷,一開始還幹得好好的,焦與傷一好就把他們都趕出去了。

  「門主,您就讓我們一起去吧。」

  他們現在沒活兒干,生怕姜梨覺得他們沒用,自從跟著顧念成造了一次反,每天想的都是將功折罪。倒不是心裡有多懊悔,而是姜梨之前殺雞儆猴,帶頭的幾個死的太慘。

  這世上比怕更可怕的是後怕,當時只是傻眼,後面越想越覺得那一地腦漿像潑在地上的臘八粥,真要跟著領頭的潑在那兒倒也痛快了,偏就沒死,被留了命,留在記憶里的就反覆是那天那些人的那些下場。

  姜梨會調理人,在她身邊的下屬幾乎都被「摘」過膽子。南戶這些離得遠,養在身邊這幾日才算明白點人事兒。

  其實姜梨對他們已算寬容,若是在過去遇上這人這事,不會給他們時間後怕。

  有膽子反她就得有膽量承受。

  坐在馬上攥著韁繩,姜梨左手壓著右手,眼睫微垂。這是一個思考的狀態,因為這群人快要跪到她馬蹄子底下去了。

  「用不著那麼多人,一半跟我走,一半守著付記。實在閒不住問問衙門缺不缺捕快,幫人忙活忙活去。」

  這話也就她說得出來了。

  江湖刺客給衙門打工,他們殺過多少人心裡沒數嗎?用小林大人的話說,那就是十惡不赦的江洋大盜。

  江洋大盜都干捕快了,那捕快幹什麼?事實證明『江洋大盜們』真敢去,衙門也真敢收。付瑤聽說這人是從姜梨那兒來的差點沒氣死,林執不知道這些人是幹什麼買賣的,她還能不知道嗎?再要找他們主子理論,這人已經往小酆山去了。

  日子過得飛快,特意趕著路程的日子更快。轉眼之十幾乘快馬便掀翻了小酆山的碎石子路,馬隊呼嘯而過,留下飛揚的塵沙,也帶亂了路旁抽高的一叢野草。

  酆山一帶常有江湖人士往來,有恰巧路過此處的不由停下觀瞧。

  馬蹄踏進山腳,有人利落地翻身下馬,隨手扔了韁繩。

  黑紗,斗笠,寶相龍雀紋。這三樣東西加起來只能指向一個地方——玉璧山囂奇門。

  再看領頭那個小姑娘,素麵朝天,只有她沒有帶斗笠,左肩上的花紋比普通刺客繡得深刻,心口位置還綻著一朵兩金花。

  「不會是囂奇門鬼刃吧?」

  有人小小的念叨了一聲,還沒來得及細看就被另一個人拉走了。

  管他們是誰,只要跟囂奇門沾邊的都沒好活!

  囂奇門刺客目送著那兩道離去的背影,心說知足吧,他們門主這段時間「信佛」了,輕易不殺生,否則這種路過的阿貓阿狗連看她第二眼的機會都沒有。

  不殺生的姜門主雙手攏在額前搭了一個「涼棚」,視線逆流而上,望向小山峰頂。

  太陽太大,需要曲起眼睛才看得清情況,遙遙觀賞鋒頂,荒山石壁之上罕有樹木,越到頂上越禿,山壁一角鼓著一套衣服,隱約能看出一個人的輪廓。那人身上還穿著一把輕薄的劍,山頂風大,似乎還會輕輕擺尾。

  然而這劍您細思,又極讓人膽寒,看似柔韌的一把短劍,能一劍刺透人的胸骨,穿透整隻腔子扎進石頭裡,承托住一個死人的重量。

  得是多鋒利的劍,多浩瀚的內力才做得到。

  姜梨自我欣賞了一會兒,才開始思索另一個問題。

  她是十月左右離開小酆山的,在此之後十一月,臘月,正月,一月.....到現在五月末近六月,半年有餘,過了春冬,再晚幾月都能出夏了,不禁皺起眉頭問林令,「金刀老鬼會不會已經臭了?」

  林令順著她的目光看上去,說天兒剛熱,「沒到招蒼蠅的時候,趕緊摘吧,晚了確實不好說。」

  姜梨仰著頭向後觀望了兩步,隨後平地一個直拔,墊步起躍!

  小酆山不是高聳入雲的那種山峰,從山腳向上看,更像是凸出來的峭壁一角,尋常人想登頂,需得爬上半山腰,再擰身向上,方有可能摸到峰頂。

  姜梨輕功奇絕,根本無需藉助外力,玄色長衣迎風而獵,如彈跳力極佳的獵豹,在接近峰頂之時迅速抽出一把袖刀,扎進石壁之中。

  她在金刀老鬼身側單臂一掛,神色輕鬆的偏頭打量這老東西。

  酆山一帶以乾燥為主,濕氣不大。金刀老鬼的屍首並沒姜梨想像的那麼噁心,他沒有成為一塊腐肉,而是成為了一塊臘肉。皮肉風乾在骨骼上,是如燒糊一般的一具乾屍。

  姜梨信手一挑,鬼刃劍便重新回到了她手裡,老鬼隨她一起下落,她瞥了一眼,覺得太醜,不配跟她一起落地,於是一腳側踢,把老鬼踹飛,使他滾到更遠的山下去了。

  鬼刃劍認主,剛抓到手裡便震出興奮的嗡鳴,他們闊別已久,思念之餘又表現出強烈的不滿。它被她『餵』刁了口味,已經許久不曾飲血。

  想讓她以血飲劍。

  一聲震力從姜梨手心回彈到鬼刃劍上,猶如一聲輕斥,恍若在教訓一個不聽話的劣童。劍身仍有餘震,晃動的幅度卻愈見變小,大抵明白胳膊擰不過大腿,片刻之後便偃旗息鼓起來。

  姜梨垂下眼看劍,這是她八歲那年太師父送給她的生辰之禮,當年的鬼刃劍入手溫潤,只為防身之用。劍身不長,是讓她用時多存一念,不要輕易問人生死。後來顛沛流離,失了善念,身邊的人越來越少,對面的人越來越多,這劍就變得愈發鋒利,劍短一寸,便要比人更快一寸,皚皚白骨成堆,出鞘即要飲血,竟也將它養出了無限的戾氣和惡念。

  劍柄生寒,手的溫度也不再能捂暖,姜梨知道它在期盼什麼,它習慣了滿飲腥甜的酣暢之感。而這種感覺,她曾經也極度喜歡。

  以爾之血,祭吾亡靈。

  姜梨閉了閉眼,收劍入鞘,拋給焦與。

  「回去以後好好洗洗。」她總覺得劍身上有股屍腐之氣。

  翻身上馬,姜梨預備折返樂安,林令打馬上前,「門主,自此南行是否離府陳縣不遠。」

  姜梨聞聲知意,「有事要辦?」

  林令點頭,未稟原委。自從傷愈以後,林令便生了心事,姜梨知道他有事瞞著她,林令不肯說,但也沒刻意隱藏過自己的情緒,他有事要辦,自己去辦,請她應允。

  姜梨看了他片刻,繞開攔在他面前的馬頭,示意他隨意。

  兩匹馬走了一個交替,姜梨向北林令朝南,林令喝出了一聲「駕」,姜梨背身側了側臉,待馬蹄聲漸遠方吩咐道,「其忍帶一隊人悄悄跟著,別讓他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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