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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我要跟你徹底斷了

2024-10-27 15:58:07 作者: 紀出矣
  衙門後宅單有一進院子是空下來的,逢年過節林父林母會來小住,剩餘大時間都是閒置。房內此刻亮著燈,絹紗紙上投著幾道人影,姜梨辨了辨輪廓,知道付瑤和幾位醫者都在裡面。

  馮記兩個藥童在院子裡熬藥,姜梨沒驚動他們,從檐上落下以後,便閃進了一處樹草豐沛的陰影里。

  藥童全無察覺,正在一來一往的說話。

  「閣主這次傷的重嗎?我看師父臉都白了。」其中一個對另一個說。

  「怎麼不嚴重,萬枯獸的爪子都摳進去了。」另一個端著湯藥進出過幾次,仿佛自己也經歷了那種痛苦,「那萬枯獸是守山人豢養的惡獸,身大如虎,頭壯如熊。素日以殘屍為食,四爪如鉤,牙利如刺,本就兇猛異常,偏那守山人還常年餵以各種藥物催生其惡性。閣主被襲之後一劍斬斷了萬枯獸的爪子,指甲卻扎進了肉里。他拔了一根出來,剩下三根太短,直接斷在了肉里,難取,閣主怕耽擱時日,隨便在胳膊上纏了幾層布就回來了。」

  「那現在這三根指甲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硬取!方才我進去的時候,還有兩根在肉里。你是沒看見那境況,醫者們要取甲,得先把腫起來的皮肉割開,塗上一層殺傷口的藥,再在肉里用細鐵夾子逐一探取。一次不見得夾得住,那甲扎得又深又透,反覆取了好幾次都還沒完。」

  「那得多疼啊。」小童聽得咋舌。

  「誰說不是呢,付姑奶奶眼圈都氣紅了,一邊心疼閣主一邊罵人,直說他早晚被那個瘋子害死。你說閣主怎麼就看上姜梨了呢,外頭多少喜歡他的姑娘不得,非看上這麼一個主兒。嗜殺成性不說,脾氣還怪裡怪氣的,在江湖上的名聲更是......」

  姜梨閉上眼,後面的話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只記得付錦衾用那條扎著利甲的胳膊,抱了她大半個時辰。

  他當時一聲都沒吭,她不知道他疼,將全身重量都壓在了他身上。

  她又想起了他那張卸去一切防備,累到在她床尾沉沉睡去的臉。如今想來,哪裡是累極了,分明是疼到半暈過去了。可他仍是餵了她一盞清茶,看著她走進浴間,他是在確定她完好無損後,才來這裡治的傷。

  她忽然覺得呼吸不暢,他給她的一切她都還不起,他敢與她做此豪賭,是不是料定了她經過種種,再也無法心安理得越過這個人,去奪他必須要守的瓊駑鼎!

  可她不得不承認,他的賭注是有用的,她會疼,會在僅僅的一點旁人的描述里,替他疼!她無法忽略他對她的好,無法忘記他為她操過的心和受過的傷。

  小童的藥熬好了,有人從正房裡走了出來,她不想讓那些人看到她的無措和慌亂,迅速閃身,退進更深暗的角落。

  窗戶上的人影聚了又散,直至夜入三更才徹底沉寂下來。

  正房裡的燭火熄了,醫者們陸續出來,臉上終於露出了鬆散神色。她疊著手蹲在牆角,看著付瑤疲憊的離開,看到老馮反手關門,看著沈從鄂和林培笑在路過她所在的牆角時,頓了一步。

  「姜...」

  「閉嘴!」

  沈從鄂愣楞地看著那個動用全身力氣讓他們噤聲的刺客門主,她正挑著眼皮瞪著他們,眼裡殺氣極重,仿佛他們膽敢多說一個字,就會被她當場掐死。

  可是,她知不知道自己哭了?

  哭得雙眼紅腫,鼻尖泛紅。

  她像一頭兇悍的小老虎,用小小的身體,倔強地呲出一口利齒。可他們能看得出來她在心疼啊。

  「已經沒有大礙了。」沈從鄂忍不住告訴她。

  「誰問你們了!」小老虎壓低聲音,憤懣地咬出幾個字,最終還是收起了獠牙,將臉別到疊在雙膝的胳膊上。

  片刻之後,她伸出了一隻纖細的小手,惡狠狠地擺了兩下,示意他們趕緊走!

  她不要他們安慰,更不需被理解,她這種惡人,生來就是要讓人恨的!

  囂奇門主還非常的孩子氣。

  這是沈從鄂和林賠笑對姜梨的另一認知,但是這次誰也沒再多留,畢竟這「孩子」除了敏感彆扭以外,還暴躁易怒,攻擊性極強。

  腳步聲很快消失在院外。

  整座院子都被漆沉的夜色披上了一層水涼的黑紗,月夜極淡,不動聲色地被雲遮了,身側榆樹葉子傳來細碎的沙沙聲,竟是忽然下起了一陣綿密的小雨。姜梨不知在這雨里蹲了多久,她感覺不到冷,也感知不到它落在身上的分量。

  她恍惚地看著身側被打濕的野草和濕透的泥。

  「想要殺死陸祁陽,就必須修到無上之境,你現在去找他報仇,只能是螂臂擋車。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要衝動,你偏不聽!」

  這是六年前藥仙薛閒記對她吼出的一段話,那時的她剛與陸祁陽交過一次手,戰況非常慘烈,是帶著一身傷,躺在一隻木板車上,被焦與他們運送死人一樣送到薛閒記面前的。

  她問他,「我什麼時候能好。」那時的鬼刃還沒有跳出來,她還有自己的意識。

  薛閒記氣得咬牙,「還想去送死?背著霧渺宗上下六百多條人命,你敢死?!」

  「我不敢,所以躲躲藏藏地活了這麼多年,可是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是頭。」十四歲的她笑得比滄暮之年的老人還要蒼涼,「仇人近在咫尺,滅我全宗,殺我弟子,逼我顛沛流離,割我至親至愛,我難道要看著他老死嗎?」

  霧生山的種種,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從夢裡跳出來。那樣的慘烈,那樣的疼痛,她每隔一段時間就要經歷一次。

  「可是你死了,就真的什麼可能都沒有了。」薛閒記語氣降下來。

  「我現在又有什麼?之前眾寡勢殊,我造了一座囂奇門,自以為可以與他分庭抗禮。如今看來不過是保全自己,他抓不到我,我也殺不了他。你說我打他是螂臂擋車,我自然也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可我逆不了天,改不了命,九影十境便是極限,就算這些年雜學旁收,研習了不少他派武學也仍是不足。

  我不斷殺人,不停練手,我嘗試以最快的方式割斷對手的脖子,我開始見不得活的氣息,習慣了滿眼猩紅...我快看不清這世間的顏色了,若是不早點去跟陸祁陽拼命,我擔心還未與他交手就先瘋了。」

  她比任何一個人都難受,比任何一個人都急於報仇。

  薛閒記又怎麼會不明白姜梨,他說阿梨,「你的武功在全盛高手裡已是極致,只是陸祁陽太強,早已不在你我之境。」

  說到此處他又忍不住舊話重提,「其實只要將你的九影心法破至第十一層,就有打贏他的可能,陸祁陽當年正是忌憚這種力量才屠上的霧生山。可惜你師父和太師父都沒能練至此境,你本有慧根,偏偏落下一個走火入魔的舊疾,若我師父與你太師父尚在,合他們二人之力或可治癒,可如今只剩你我,終此一生都修不成了。」

  姜梨對焦與伸出一隻手,說走「送我回玉璧山,我不願意聽這王八蛋說這些沒用的!」

  她上不了十一層境已是不爭的事實,他一個醫者,就該只管救人治病,救不了就閉嘴,誰問他「病」成什麼樣了?

  「怎麼一說就急,跟你太師父一個脾氣,我這不是感慨嘛。」薛閒記上來拉她,姜梨一把將這人揮走,「我走了你再感慨!」

  「你能走到哪兒去,我真服了,你這身傷還沒治呢。」

  薛閒記喊不住姜梨,只能跟在她背後喊,「能不能聽我把話說完,我好歹輩分上還長你一輩,算你半個師叔——唉!上次你跟我吵架,我就去翻看了不少典籍,真尋出一樣出路,不過這路並不好走,不會比你殺陸祁陽難度低,你聽是不聽?」

  姜梨指揮焦與他們把她「放」回去,薛閒記接著給她包紮,她一把搶下來,自己給自己包,兩不耽誤道,「說法子!」

  薛閒記說,「上淵山天機閣有一至寶喚作瓊駑鼎,可在短時間內迅速增進功力,你的九影十一層境就可藉助此鼎突破。不過這鼎一直由天機閣主看管於並將書閣之內,閣中有大小三十六處機關,七七四十九條暗道,常年都有暗影把守,若要奪鼎,不會比殺陸祁陽容易。」

  「可知書閣在何處。」

  「上淵天機,碧海滄閣,有人說它在南,靠山而居,也有人說在北,面海而陳,南北兩邊都有人前赴後繼的尋找,有的人找著找著就放棄了,也有的人再也沒回來過。」

  「那就是無跡可尋了?」

  「也不是,天機閣藏得雖深,卻並非銅牆鐵壁,閣中弟子要下山,要結交朋友,只要人與人之間有交流,就一定會有行蹤可尋。

  數年前,江湖上突然冒出五張繪有並將書閣地址的地圖,有人說那是在書閣里僥倖逃生的人畫下來的;也有人說,天機閣內出了叛徒,是閣中弟子與自家親信從中謀利,意圖高價賣圖,沒想到江湖人不講理,搶的比買的多,還把繪圖人滅口了;還有人說,那圖本來就是假的,只是一個騙人的把戲;可這圖不論真假,都勢必會驚動天機閣主。奪圖之人有善有惡,有該死有無辜,風浪因天機閣瓊弩鼎而起,天機閣主不會坐視不理,對我們來說就是一個尋根覓源的好機會。」

  「可知道這天機閣主,年紀幾何,有何特徵。」

  「此人神蹤難覓,很少在江湖上現身,我也只是在傳聞上聽說,他使的是拂雲摘星手,用的是荒骨碎魂劍。」

  「上玄一派也用拂雲手。」

  「但荒骨只有一把。那是天機閣代代相傳之物,是由江湖第一鑄劍師常信遠取十二首山之石,十六清泉之水,上淵乾坤之火鍛造而成。此劍鋒利無比,亮如銀鑄,快如疾風,本是聖道之劍,卻因天機閣多出一神物瓊駑,改飲『人血』,出鞘即是獵殺,劍下亡魂無數,後稱荒骨。」

  薛閒記說:「阿梨,你真的確定要蹚這趟渾水?」

  姜梨道:「滅門之仇不可不報,這是我唯一的機會。」

  「可道路兇險,九死一生。就算拿到瓊駑鼎,我也不敢確保你在殺死陸祁陽後,會不會遭到反噬,任何急功近利的武功都大損於身,何況瓊弩鼎這種急速增進之物。」

  姜梨看向薛閒記。

  「六百生魂入荒野,大雪皚皚霧生山。我的命不值錢,我可以死,但地下的人一定得能瞑目。」

  雨越下越大了,豆大的雨珠從天上落下來,披了姜梨一身。

  幾年前她破釜沉舟,因是赤腳踩在江湖之境,惡水之淵,根本沒有任何顧忌和遲疑。跟所有拼命奪圖的人相反,她要找的一直是上淵山天機閣主。流傳在江湖上的地圖不見得是真,但天機閣主身邊,一定會有瓊駑鼎!

  她不動聲色的輾轉於江湖各處,從未讓天機閣的人懷疑過她有心奪鼎,她在無數奪圖的人之間穿梭,昏迷之前指入樂安,一是覺得此地安全,可供養傷,二是聽聞第二張假圖在樂安一帶出現,想在傷愈之後繼續追尋蹤跡,靜候那位神秘閣主的出現。

  她想過他是一個老者,有花白的鬍鬚,道骨的風貌。想過這人是不怒自威的中年人,有高深的內力和深沉的城府。唯獨沒有想過,這人會身著一身錦緞華裘,坐靠在小小一間店鋪里,送她一匣子點心。

  而她那時恰恰忘記了自己姓甚名誰,頂著一顆大包去看他,見他眉目鬆散,疏懶如仙,無端便生出了親近之意。

  她讓他幫她買狗,讓他大半夜陪她去救陳婆婆,他脾氣不好,偏要裝作和氣。她寫下「付錦衾與狗不得入內」,他坐到她院子裡興師問罪,終於暴露了自己的本性。

  可他真是好看,眼風一抬,心就跟著跑了。

  她做下無數荒唐事,他不停幫她收拾爛攤子,她於渾噩之中明白了什麼叫喜歡,又從喜歡里懂得了什麼是愛。

  逐漸找回自己時,她也曾懷疑過他的身份,可是記憶總有殘缺,就算全數回到腦海,也不肯朝那個方向去想。直到她看見他腰間那把荒骨劍。

  沖打在身上的水珠忽然「停」了,頭上多了一把擋去一切的油紙傘,傘下多了雙皂色長靴,一闕清冷沉靜的蒼色衣角。

  「下雨了。」是付錦衾的聲音。

  她想說我知道,可你更不該出來受這雨里的風。

  結果他說,「傻子都知道往家跑。」

  荒涼惆悵的情緒在心裡翻了個身,輕而易舉地讓她找回了往日的熟悉感,她斜著眼睛向上看他,「說我不如傻子?」

  面前的姜梨像頭在水裡撈出來的小獸,眼型生得單薄無情,原本是有幾分兇相的,此刻卻揉成了兩隻爛桃。

  付錦衾神情錯愕了一瞬,「哭了?」

  姜梨揉了一把眼睛,聲音如在瓮中,語氣卻厲,「沒想到我這種惡人也長了心?旁人因救我傷得半邊胳膊都快沒了,我掉幾滴眼淚不應該?」

  「你說誰是旁人?」付錦衾皺眉,聽出她有吵架的意思,「你出來幹什麼,付記那麼大裝不下你?」

  「你說我為什麼出來?你安排天機營的人進城,是防備我翻付記,吩咐折玉留守,是看我打算如何行動,調那麼多暗影守著房門是為什麼?」

  他們根本沒有隱藏自己,直接蹲在牆腳各處,她今日進出過房門幾次,只要手裡拿了什麼東西,一定會被他們追著盯緊。

  「一個和面的盆!」姜梨跟他比劃,「其忍要蒸饅頭,讓我幫他帶過去一個,你知道他們追著盯了多久嗎?」

  付錦衾眉頭皺得更深,「上次醒了不是鬧著要搬家?」

  他下的命令是姜梨只要動行李就扣下來,暗影大約是在思考和面盆算不算行李。

  她蠱毒剛散,他還受著傷,若她還像上次那樣鬧著要走,他是當時就攔住還是治好了再去拎回來。

  我像個缺心眼的孩子嗎,遇上事兒就「離家出走」?

  姜梨郁著氣道,「上次我是因為突然清醒,需要時間去反應才走的,這次——」

  「這次又想幹什麼?」付錦衾更想知道的是這次,她打算幹什麼。

  傘骨之下是付錦衾少見的帶著病容的臉,姜梨將視線從他臉上移開,擰了擰裙角的水,站起來說,「我病剛好,不能受風,進去再說。」

  房裡依舊是藥味,兩人這段時間交替「生病」,像要離不開這味道了一般。

  外傷姜梨有經驗,過了藥效就會疼上來,姜梨暗暗算著時辰,估算著自己能用多少時間說完想說的話。

  她想控制在他藥效前讓他歇下,其實有心看看他的傷處,行動遠比想的快,已經熟練地翻起付錦衾的衣袖,落在打著活扣兒的紗布上。

  付錦衾靠坐在羅漢床上,看她要伸手又踟躕的狀態,直言道,「拆了會纏嗎?」

  言外之意,你那手藝跟我似的,拆下來就為讓你看一眼,剩下這條胳膊怎麼辦,晾著,還是把忙活到大半夜的醫者叫起來包紮。

  姜梨覺得他說得對,可付錦衾的態度讓她非常不滿。

  她搬了把椅子在他對面坐定,曲著眼睛研究他,「你放任他們讓我來找你,就不擔心我在這時對你出手?」

  付錦衾正在整理被姜梨動亂的活扣兒,聞聲瞥了她一眼。沒說話,意思表達的很明顯。

  眼睛腫得像剛給我上過墳似的,真要動手還用跟我商量?

  這人把她看得太透,透得她惱火。

  姜梨卸下腰上荒骨劍扔到他床上,她現在看見這把劍更惱火!若非他忘記卸劍,他們此時此刻還不是這般境況。

  「我是個糊塗人!」她對他說,「初入樂安之時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你從頭到尾都清醒,就算在此之前,囂奇門沒有流露出奪鼎之意,以你的精算,加上對我的了解,不可能沒猜出我有奪鼎的可能。你是能看得到今日的人,為什麼跟我一起犯糊塗?」

  他們的關係本不該如此,她要奪鼎他要守,應是毫無相識,完全對立的關係。現下鬧成這般,她不忍,他不守,他剛為了換回她一條命傷了半條胳膊,讓她怎麼辦?!

  「你管這叫糊塗?」付錦衾冷笑,他不是沒對她動過殺心,馮記門外,他勸過自己狠心,交赤林內動過殺意,棺材鋪那夜,她將自己的脖子送到他面前,說付錦衾,你身上有點心味。

  她「赤條條」地落在樂安,連聲招呼都不打的掉進他周而復始的生活里,她在他心上「作畫」,為他做燈,毫無保留的闖進他的生活。

  他初時愛她嬌憨直率,知道身份以後憐她流離孤苦,憶起過往時,她伸手向上抓,那張掙扎著不想被拋下的模樣,跟幼時他被父親扔在上淵山的自己那麼相像。

  付錦衾閉上眼,「你如今倒是比我想得明白,若你是我,你待如何?」他睜開眼,一瞬不瞬地看向姜梨,「便如現在,你該用劍指著我,逼我交出瓊駑鼎。亦或是用我的命要挾付瑤,讓她取鼎。你怎麼不做?

  這是你最好的時機,現在不動,待我恢復,就有場硬仗要打。難道要棄簡從繁給自己添麻煩?姜門主不是不精於算計之人,南戶刺客雖少尤精,即便來的是天機營的人,以你現在的身手,抵擋不過?」

  付錦衾字字句句打在姜梨七寸上,她做不出來,所以今夜孤身而至,可她總要給自己找塊台階,總要為現在的不忍找一個理由,「我這人雖惡,卻有顆知恩圖報的心,你放棄過除掉我的機會,我如今還你一次。」

  「既然打定主意要奪鼎,就不該瞻前顧後。」付錦衾寸步不讓,「難道你也跟我一樣,糊塗了不成?」

  姜梨被他嗆得呼吸不暢。

  他真不給她台階下!

  她哆嗦著去摸另一邊腰上掛的喚塵劍,狠狠一攥。

  他拿她拿得真穩,不管是殺他還是奪鼎,她都對這件事有了遲疑。他用他的心換她的心,用他的情搏她的情。

  他下得賭注太大,她想抽身,就得連血帶肉的走!

  其實,付錦衾又何嘗好過。

  一座霧生山,一派霧渺宗,她的「債主」不僅有他,還有她全宗上下六百多條人命。她背著這些人命債,隔三差五的不想活,有時候借著跟人拼命,肯定也想過乾脆了斷了這一生,可她不敢下九幽黃泉,不知道要怎麼面對那些亡魂。

  她想讓自己死的有價值,想拼盡全力,把那個滅她全宗的人拉進地獄。

  可她對瓊駑鼎了解多少?那是一樣可善可惡的東西,一旦行差踏錯,便是腥血遍野。

  他曾親手殺死過一個至親之人,那樣的經歷,再也不想重複第二次。

  而且,她問沒問過他的主意和想法,想沒想過放棄瓊弩鼎跟他一起另尋他法?

  她沒想過,更不會往這個方面想,她在報仇一事上對他很「見外」,並且非常的一根筋。

  付錦衾嘆了口氣,「阿梨。」

  「我們斷了吧。」一根筋想了一個讓彼此都能「好過」的辦法,「我欠你一條命,還不起,便等你徹底大好,光明正大的來奪鼎。在此期間我會把你照顧好,如你當初照顧我一樣,幫你換藥治傷,待你大好,便徹底斷了這份情,這樣你我之間就兩不相欠了。」

  她承認她現在下不去手,索性等他大好再心安理得的來辦這件事。

  付錦衾用沒受傷的右手指著姜梨身後道,「門在那邊,在我沒徹底發火之前,滾出去。」

  姜梨反而釋然了,拿定主意就似找到了合理的藉口,並且舉一反三的想到了焦與他們尚未痊癒,門中內務也要處理,她給他時間,也是在給自己時間。

  心裡踏實下來,反而來勸慰他,「走肯定是要走的,一會兒我就幫你把行李收拾好,你得跟我回付記養著,我在這裡呆不長,付瑤明天過來看見我在這裡,一準要跟我吵架。我這個脾氣,好的時候動嘴,不好的時候動手,到時擾了你養傷,我又要多花時日去照顧。」

  你可想得太明白了。

  付錦衾心裡郁著一口氣,額角都跟著一跳一跳地疼。他發現她的腦子原本就是糊塗的,瘋不瘋都一個樣兒。之前有個瘋的名號還不覺得傻,現在摘掉了瘋,就只剩下這麼個招人煩的傻模樣在跟前晃蕩。

  「傻子」說完就開始收拾行李。付錦衾帶過來的東西並不多,她也根本不精通整理之法,大體過程就是把衣服團起來,各種外傷藥堆在一起,再統一拿一張寬大的布,打成包裹系成一個疙瘩。

  「再睡一會兒吧,天還沒亮呢。」收拾完她還像什麼大功臣一樣,坐在他床邊他跟前說話。

  付錦衾看向她手邊系包裹的那塊「大布」。

  那是他睡覺要蓋的毯子,系的時候不覺得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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