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荒骨現江湖
2024-10-27 15:58:07 作者: 紀出矣
嚴辭唳很爭氣,並未讓白不惡等待太久。姜梨內力愈見不足,嚴辭唳瞅準時機,虛空用出大無相指,正中姜梨胸口。
姜梨被他沖得以劍撐地才強自站住,囂奇門刺客趁機圍攻。姜梨身邊另有五刺客及老道等人,方才一番變化,折玉聽風老磐頭都隨付錦衾墜落陸生地牢,即便大部分天機暗影跟隨在她身側,面對人數眾多的囂奇門刺客也是雙拳難敵四手。
「嚴辭唳,你以為殺了我,就能坐穩門主之位了?」
「坐不坐都不要緊,只要是能殺你,我都覺得滿足。」
嚴辭唳略出得意之色,很久沒有這般快意了,他攏手攥出一團內力,步步逼近姜梨,白不惡見時機正好,瞬間帶獵心等人飛身而出,直奔姜梨背後空門而去。
付錦衾不可能有時間折返,姜梨手底下的人更是自顧不暇,白不惡深覺勝券在握,正欲與嚴辭唳同時出掌,前後夾擊之時,忽見嚴辭唳收起了攻勢。
前一刻還在對戰的兩人徒然調轉方向,嚴辭唳收掌,姜梨凌空一個翻身,與嚴辭唳站在一側,喚塵繞手而出,劍尖直指白不惡。白不惡不得不以掌力控住對方攻速,雙方以內力相抗,劍身如遇屏障,在白不惡手下彎曲成弓。白不惡用力一震,劍身繃直,反被他借劍身之力還施到姜梨身上。
姜梨中途棄劍,像是早已預料他會拼力一推,側身於劍側,驟然欺進。白不惡見她五指化力,下了鬼斬,連忙撤力後退。驚愕之下又見嚴辭唳自姜梨身後彈跳而起,向他面門攻來。
獵心見白不惡被左右夾擊,迅速甩出手中彎刀,可惜還未脫手便被一把長鞭繞住手腕,連刀帶人拽退數步。
獵心怒目回頭,恰與一名紅衣女子對上視線,「半目平靈?旁人都說你是半瞎,沒想到這鞭子甩得倒是挺准!」
平靈冷冷一笑,「不過是分不清顏色,容易殺錯人罷了。你這張臉我可是記得清清楚楚。」
當年他們與獵心曾在白歌湖交手,穀雨被她斬斷了一條胳膊,不管是判無欲還是白不惡的人,都與他們有不共戴天之仇!
獵心與平靈同時發力,長鞭瞬間被拉緊,獵心索性前沖,在長鞭鬆勁之時揮出彎刀,平靈險險躲過,雙方同時一記翻身。
戰局逆轉,兩方人馬迅速在各自身後聚齊,姜梨與嚴辭唳在前,身後是囂奇門眾及隨姜梨上山的老道等人,白不惡身後則是獵心與天下令弟子。
白不惡氣急,根本沒想到嚴辭唳會中途倒戈,他不是同意了他的條件嗎?不是恨姜梨入骨嗎?還有,嚴辭唳是從江北直接帶人上的鹿鳴山,在此期間從未與樂安互通過消息,又是何時決定與姜梨聯手的?
「決定是一早就下了,不過她不知道罷了。」嚴辭唳為白不惡解惑,他跟姜梨確實是今時今日才在鹿鳴山相見的。
「你又怎麼知道他不會反你?」白不惡非要弄明白一個所以然。
姜梨正在找喚塵,剛才打丟了,那劍著實不如鬼刃趁手,太沉,打著打著就扔了。嚴辭唳翹著腳看了一眼,用大無相指從白不惡腳邊給她「撈」回來。
姜梨隨手一抓,「嚴辭唳跟了我八年,你都敢信他,我有何不敢。我的人,穿著寶相龍雀紋來見我,你說他們會幫誰。」
而且嚴辭唳只對自己人摘斗笠,今天上來就摘了,便是他對姜梨的一種暗示。
他是護她,不是要殺她。兩人「共事」八年,雖然常有爭吵,也在無形之中生出幾分旁人不懂的默契。
嚴辭唳忍不住看了姜梨一眼,事兒是這麼個事兒,但這人似乎比他之前認識的多了幾分人性。
「你不想恢復如常了?!」白不惡最看不透的反而是嚴辭唳,他不是一直在意自己「不長個兒」嗎?
「我長不長跟你有什麼關係?」嚴辭唳脾氣不好,自己可以在意,別人不能總提他的痛處,而且那本《合志十經》只對初習嬰壽功的人有用,他已進入全盛,早已過了最佳的「治療」時機。
嚴辭唳說:「囂奇門有姜梨便是一門獨大,沒她便要依附天下令生存。比起你們這類出爾反爾的狗門派,我更願意伺候這個女魔頭。」
囂奇門絕對不能成為任何一個門派的附屬品,即便白不惡承諾由他執掌,不必應酬天下令的詔令,他的話又有幾分能信。
「陸祁陽就是個食言而肥的人,何況你還要顧念成與我平分天下,何以見得我就願意跟那個老傻子平分。」
「所以顧念成....」白不惡猛地一驚,「你們是故意演了一齣戲給我們看的?那付瑤。」
「你沒見付錦衾沒急著救他姐嗎?」姜梨擦擦劍身上的灰。
老顧走的當天便將白不惡的信交給了他們,付瑤前期並不知情,還廢了老顧一番周折,南上繞去江宿調人,本就是為了帶人扎進鹿鳴山。白不惡費盡心力地分開他們,殊不知他們也在分散他們的勢力。
那判無欲現在還有幾成勝算?!
白不惡急了,不知他還能拖付錦衾都幾時,雙掌齊出再次攻向姜梨。
就算兵分兩路他也比判無欲更有勝算,拿下姜梨扔下判無欲,他依然能向令主交差!
與此同時,身處陸生地牢的判無欲剛剛躲過顧念成的偷襲,原本鎖在牢中的付瑤加入混戰,正在與他門下弟子交手。
原來付瑤身上的傷是假的,顧念成的投誠也是假的!
判無欲氣紅了眼,獸性漸起,牙呲欲裂。四爪著地,猶如猛獸一般衝撞過來。
那種瞬息之間的爆發猛如林間之豹,重傷了不少暗影,一柄長劍震鞘而出,在判無欲揮起利爪之時一劍切斷了他四根「手指」。
那利爪乃是天恆山玄鐵所制,剛硬無比,尋常兵器別說斷刃,便是觸到都會折損,判無欲驚駭之下雙足一點,撤身退回,驚駭看向付錦衾手中長劍。
這樣東西他素日並不帶在身邊,唯有大戰之時才會由聽風帶出。
是荒骨。
判無欲啞然,這世間唯有天機閣主有此無上利劍。
浮雲摘星,荒骨黃泉。
判無欲這次知道他是誰了,原來這場交戰從拉開帷幕開始,就註定是一場死局!
世人稱劍為君子,是因劍招多似游龍探海,翻挽迴旋,總有客氣禮遇之感。
刀則鋒芒畢露,如悍勇之將,橫劈豎砍,更沉於力氣。
可這世間刀劍又因功法招式不同,存在著個別迥異的性格。
判無欲見識過姜梨的劍招,獨樹一幟,並不君子。劍式刁鑽,快而狠厲,類似刀法。
付錦衾則偏於慢性,甚至會「讓」,那是一種偏於主客的感受,判無欲是衝殺式的打法,猶如一名蠻客,付錦衾不緊不慢,請君入陣,蠻客在他這裡討不上茶,也飲不上酒,進退無路,逃脫無門,只是幾個瞬息,已是滿身劍傷。
判無欲不甘心死在這裡,手腳並用鑽進一條密道。
暗道里滿是他踉蹌奔跑的腳步聲。
終於衝進一處闊亮內室,判無欲慌亂地撫觸牆壁,摸不到開門的機關,恨極了建造這座地牢人的巧思。他逃不出地牢,掉轉過身,付錦衾在一步步走進,判無欲身體貼緊牆壁,由於沒有完整的舌頭,只能喊出「啊啊」的慌亂之語。
他在身上翻找,抖索著撕扯身上的衣物。他覺得有樣東西應該可以換他的命,對方既是天機閣主,一定就是奔著這樣東西來的!
衣服里掉下一張地圖,判無欲迅速抓在手裡,猶如握住了一把救命稻草,他對著付錦衾含糊不清地張嘴,手臂試探地前伸。
從判無欲的角度來看,天機閣這次出動這麼多人,不可能是單純為囂奇門解圍。如果不是,就一定有他們自己的目的,他認為付錦衾一定知道地圖在他手裡,他願意還圖,用圖換命!
密室里的光不亮,溫溫吞吞地映在兩張截然迥異的神情上,付錦衾神色淡漠地看著判無欲,甚至沒有多看地圖一眼。他的態度讓判無欲意識到一個問題,付錦衾的目的,也許根本不在於此!
那他到底要什麼?
付錦衾將荒骨收入劍鞘之中,掛回腰間,「圖是我餵給你的,現在不想要了?」
對方語速低緩,在僅有兩人的密室內異常空幽。
判無欲渾身一撼,猶如遭遇了一記悶雷,萬萬沒有想到是這樣一個答案。
付錦衾看向判無欲布滿驚愕的臉,似有千言萬語,滿腔疑惑待解,而他並未準備給他答案,因為他真正要見的人,快到了。
付錦衾看向判無欲身側那扇緊閉的大門,判無欲聽不到那人的腳步聲,是因他氣息輕功都是絕佳,他靜靜等待這一時刻,在那人於門外起掌之時,忽然一個近身拖住判無欲的胳膊,將他帶離門後。
石門在這時應聲而裂,一人衝殺而入,直奔二人手中地圖而來!
判無欲恍惚一視,先是一喜,沒想到來人是天下令三護法之一的風禪手翟四斤,後又一驚,因他並未顧慮自己的生死,一掌拍向他的胸口。判無欲吃痛鬆勁,率先退出戰局,翟四斤與付錦衾對掌,地圖在兩人手中兜兜轉轉。
判無欲本想提醒翟四斤,付錦衾根本無意奪圖,但是他說不出來,並且剛挨了翟四斤一掌,很有一點怨恨在心,他本就已經被付錦衾殺到「山窮水盡」,翟四斤不救他便罷了,竟然雪上加霜。
判無欲逃不動,只能捂住心口倚牆而坐,並且慢慢開始思考,付錦衾為什麼要把這張地圖給他。
這張圖是赤腳荒蛇跟蹤不嗅曇鄭沁所得,他知道赤腳荒蛇不是不嗅曇的對手,可他料到在此期間一定會有人奪圖,於是讓他伺機而動,智取地圖。
但是赤腳荒蛇有智慧嗎?判無欲沒考慮過這個問題,只知道那地圖是被他從一個殺死不嗅曇的,不知何門何派的高手手中搶下來的。
能殺不嗅曇的高手,為什麼會搶不過赤腳荒蛇?
他當時太高興了,沒有思考這些細節,如今看來,那個從不嗅曇手中奪下地圖「餵」給赤腳荒蛇的,就是天機閣的人。
而他得到這張圖後做了什麼?
白不惡要殺姜梨,連送三封密信請他出山。他了解白不惡的為人,知道這人詭計多端,若是自己手裡沒有地圖,一定不會同意冒這個險。可付錦衾餵了他這張圖,讓他有了拿不下姜梨還有地圖做底,萬一拿下就是錦上添花的錯覺。
於是他上了鹿鳴山。
如果按照這個方向延伸,付錦衾給他地圖的目的,應該是要一箭雙鵰,一舉除掉天下令兩大侍主。
目的呢?
天下令近幾年動作極大,為求一個瓊駑鼎,已經到了動用全部人手的地步。天機閣不可能坐以待斃,但是他們不能暴露自己,不方便動用大批人馬反攻。白不惡陰差陽錯挑起戰火,恰恰給了天機閣機會,如此一番動作,最終流傳出去的,只會是囂奇門對戰天下令,誰又能想到此次前來的,還有上淵山天機閣的人呢?!
可若此事只是到此,付錦衾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剛才就應該將「借」出去的地圖收回,乾脆利落的殺了他。可是他沒有這麼做,反而側耳靜聽,等候風禪手翟四斤進場。
所以他這張圖,誘的不僅是他,更是一直在打探地圖下落的翟四斤。
他有一手風馳電掣的風禪手,付錦衾功力與他不相上下,卻故意放緩攻勢。
判無欲思索期間,地圖幾度易主,看似是翟四斤「拿」到的次數多,實則付錦衾每次「失圖」都會推進一掌。翟四斤身在戰局之中看不出對手心思,判無欲已經看出翟四斤要「廢」了,一個不能專心對敵的人,從注意力被外物干擾開始就註定了失敗。
判無欲看到付錦衾讓地圖再次脫手,假意被翟四斤逼得後退,地圖猶如被放斷的紙鳶,凌空而上,翟四斤一心追逐,根本沒注意到身後那個才是那個放紙鳶的人。
付錦衾站在原地震出荒骨,一招荒山問月直擊翟四斤而去。
方才他一直未動兵器,跟招式故意稍慢一成一樣,都是為了讓翟四斤放鬆警惕。
翟四斤抓住地圖轉身回擋,不知荒骨一出便是全力,一急一遲之間,又是數十招快掌厲劍。判無欲暗暗叫絕,心說也就是這等層次的高手,能在如此瞬息之間攻守相較了。
可惜翟四斤奪圖之時已落下勢,反應再快也失了先機,終是被付錦衾一劍刺穿了胸骨。
這一劍用的又極巧,刻意避開了心腑要害,一刺之下翻手一收,並不取其性命。密室內傳來四道鐵索擲地之聲,四名天機暗影手持混金鐵索而入,付錦衾背身收劍,身後翟四斤手腳瞬間被縛,凌於半空。翟四斤不服,捲住鐵索振臂掙扎,另有四名暗影起躍,四道雲冰針鎖打進翟四斤手腳雙筋,疼得翟四斤一聲狂吼。這針鎖不會斷人筋骨,而是如銀針封穴一般讓四肢無力,翟四斤使不出力氣,再也無力掙扎。
片刻之後,暗影帶著捆好的翟四斤落了下來。
圍觀全程的判無欲忍住拍手的衝動,心說這是個什麼人啊,一張地圖吃掉三隻鳥,誰能算得像他那麼精準。他故意讓翟四斤來奪圖,故意分散他的注意,兩人功力相當,若是使出全力必定傷人傷己,所以看似退讓,實則是要速戰速決。
如此一來,判無欲心裡就只剩一個疑問了。
翟四斤是怎麼知道他手裡有地圖的?
「是我讓人扮成你門下弟子送的信。」付錦衾替判無欲解開了疑惑,「我讓他對翟四斤說你手裡有圖,不日就要上鹿鳴山。弟子擔心你受白不惡的騙,便想請翟護法出山,萬一有什麼意外發生還能從旁協助。而翟護法,」付錦衾從受制的翟四斤手裡摘下地圖,,「一心撲在地圖上,不論有沒有意外,都擔心你偷雞不成蝕把米。我算著時間,讓你們前後腳上山,提前叫人引他從北坡而上,直接從密道口沖入陸生地牢,剛好可以避開阿梨他們所在的槐樹林。」
「而我只知道判無欲這個缺心眼在跟囂奇門的人交手,哪裡想到——」翟四斤恨聲看向付錦衾手中荒骨,「現任天機閣主這般年輕,這般算計!更如何能想到,姜梨那般性情的人,會與天機閣結盟!後生,你打的一手好算盤,引我入局卻未下殺招,究竟是想從我手裡得到什麼。」
囂奇門並未與天機閣結盟,但是未來,付錦衾確實有此打算。只是不知阿梨在知道他真實身份時,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不過付錦衾沒對翟四斤解釋這些。
「想讓前輩引我去見一個人,此人所在之地機關重重,只有前輩能開。」
「誰?」
「天雲帝師杜尋。」
「哈!」翟四斤想笑他痴心妄想,無奈胸口一劍太重,不足以讓他暢笑出聲,「何以見得我肯配合?」
「晚輩可以等到前輩配合。」
「抓了我,你以為天下令會沒有動作?」
「有,卻也尋不到,晚輩敢請前輩來,自然就有萬全的準備。三護法不受天下令管制,素常神龍見首不見尾,您在不在天下令,只有陸祁陽一個人會注意到。」
「而他又剛好閉關了,只要我在他出關前活著回去,就沒人知道我做過什麼事,見過什麼人。」翟四林替他說道。
「前輩是聰明人。」付錦衾說。
「我若是聰明人,就不會著了你的道了。這日子都趕在了你這方算盤裡,白不惡真是開了個好頭!可你仍是漏算了一樣,我雖奪圖心切,卻不會一個人上山。」
「前輩是說埋伏在北坡的天下令門眾?」付錦衾沉吟,「算算時間,應該已經埋了。」
他今日不止帶了一隊人馬上山,孫奪的人早在翟四林進山之時便埋伏了下來。
翟四斤臉色一沉,「老夫已經活到這個歲數了,還會怕死不成?」
「死能有多可怕,怕的是生不如死。」
付錦衾心不在焉,應的輕描淡寫,他移步朝門外走,並不打算與他們浪費太多時間。
判無欲意識到他要去救姜梨,可付錦衾雖急卻沒忘記還剩一個他,路過判無欲身邊時隨手一抬,他給了判無欲一個痛快,算是對他這次誘敵深入的「獎賞」。
翟四斤會在他走後被孫奪等人帶下山。
再說槐樹林這邊。
白不惡出了全力,勢必要拿姜梨性命。可嚴辭唳著實難纏,顯然知道姜梨不便硬拼內力,一直以大無相指為她擋住白不惡的攻勢。
白不惡被他纏得煩躁至極,瞅准一個時機一把揪住嚴辭唳前襟,發狠扔了出去。嚴辭唳被撞吐了一口血,捂住心口爬起來,「你他奶奶的,打小孩兒?!」
「你算哪門子小孩兒?!」白不惡更是氣憤,誰不知道他已經三十有七了,仗著練了邪功,成日頂著一張少年模樣招搖撞騙。
白不惡沒工夫與他鬥嘴,滿心滿眼都是速殺姜梨。他知道她已經撐不住了,腳力漸浮,身形漸緩。雙方身上都受了傷,只不過姜梨的更重。
「你那點內力也就夠你用到這個時候了!」
白不惡以為姜梨已是強弩之末,接近身前才發現不對!喚塵在她手中散出九道劍影,每一把劍上都騰著浩蕩劍氣。
白不惡曾與全盛時期的姜梨交過手,見識過九影劍陣的厲害,下意識避開鋒芒,不想姜梨竟然臨時收勢,在他閃身之際墊步一踏,握住喚塵精準無比地刺穿他右臂。
「你嚇唬我?!」原來劍陣不過虛晃一招,姜梨內力不足支撐重擊,劍影眨眼之間聚入喚塵之中,一擊沒入白不惡肉中,再一橫切。
「不是兵不厭詐嗎?」她喘著粗氣,眼裡儘是恨意!
當年她們途經雪山,胖丁就是死在白不惡的布局之下,只差一步就能跑回來了,只差一步!
姜梨要斷白不惡右臂,奈何白不惡亦有後招,忍痛掙開牽制猛發一掌,姜梨躲閃不及硬承一式,當即便覺五臟欲裂,咬緊口中濃血奮力一挑,雖未斷去其手臂也挑斷了他一根手筋。
白不惡大吼出聲,雖則只能單手相鬥,卻也迎來了近戰的機會,改掌為拳趁勢追向姜梨。
這一拳若是擊中,恐怕整個腔子都要被沖裂。
嚴辭勵急得奮力朝她疾馳,終究還是太慢,縱使越身而起還是被同樣注意著局勢的獵心纏住。
姜梨腳下跌亂一步,橫劍相擋。
「少主!」平靈等人臉色驟變,劍身已有折斷之勢,眼見就要被震裂!
恰在這時,有人破土而出,徒然以疾風之速竄到二人近前,橫臂一攬帶走了姜梨。
二人入土既沒,白不惡一拳打空,恨聲一喝,「鑽地鼠!連你也敢反我?!」
鹿鳴山里只有先沉派有這等疾風如電的逃生身法,也只有先沉派有遁地無形之功!
白不惡氣瘋了,在他眼中,先沉派這些人命賤如蟻,只配做他殺人的工具,沒想到連他們都生了反心。這簡直比言辭勵和顧念成的臨陣倒戈更讓他氣裂五臟。
「你還能成嗎?」
土坑之中,小七也是抖若篩糠,這是她第一次大著膽子跟白不惡對抗,她年紀尚輕,平日再是懂得掩飾情緒,此刻也亂了陣腳。
姜梨面有疑惑之色,不信小七會只為幾張油餅就記了她的好。但是她們沒有時間交談,她氣息不穩如水生沸,再不調息必然逆行難控。
隔板上方同時傳來震地之聲,白不惡以腳踏土,正在尋找他們的蹤跡,小七緊張地盯著脆薄的隔板。
白不惡雖不知他們這一派的遁地之法,相對多年也能尋出一些規律。
腳步聲漸近,小七知道白不惡將至近前。姜梨正在運氣調息,小七攥著一手冷汗,已經能夠感受到隔板的震顫,她回身看了姜梨一眼。
「你挺住!」驟然一個發力鑽土而出,一頭撞在了白不惡小腹上。二人不知在地上翻滾了多少米,白不惡眼中生恨,一把揪住小七的頭髮,膝蓋一提,撞出她滿口鮮血。
小七本就沒有多大還手之力,此刻更如浮萍,被白不惡任意摔砸。
「七爺!」先沉派弟子破土而出。
「小七!」姜梨艱難躍出,腳步虛浮,如踩雲棉。
鬼刃在姜梨心中震盪,身形已在姜梨身上顯現,姜梨眼中明暗交替,她快壓不住「她」了。
付錦衾一路都在疾馳,兵分兩路是姜梨的意思,她要殺白不惡,至少要殺了他。
白不惡在全盛時期的姜梨手下活不過二十招,可如今的姜梨,付錦衾眼前仿佛浮現出了她倔強的眼。即便是今時今日,她也會不惜任何代價,要了白不惡的命!
而這一命要拼盡多少去換?付錦衾不敢細想,只能不斷加快腳步。
白不惡的目的仍然只有姜梨,豎掌在前電掣而進,離白不惡最近的拂塵老道沖了上去。
南城那夜大雨「帶」走了他門下所有弟子,世間仿佛獨剩自己,他沒有對姜梨他們吹噓的那麼勇敢,甚至剛才一直不敢直面與白不惡交手。
可他跟很多人一樣,心底最後的希望是姜梨,他期盼她能殺掉白不惡,甚至最初的報恩也有借她之手為門下弟子報仇的心思,可是在這一刻,明明知道希望渺茫,為什麼還要幫她?
也許是被她救了自己一命,也許是他自那日起就恨透了天下令,也許是她為他做了一身新衣,還幫他捏死過頭上一隻虱子。
也許是林令總帶他聽書,也許是每次開飯,其忍都會招呼他。也許是感受到了他們的好,體會到了世間的壞,那「好」就變得彌足珍貴,情願用命去守護!
他在半米之遙擋在了姜梨身前,他聽見了姜梨的驚呼,林令的急吼,竟然沒出息的生出了淚意。
這個時候,好像有家了。
白不惡這一衝是根本控制不住,老道雙腳使力,被他推出深深兩道腳痕,林令沖了上來,護住他的後心,小七就勢一個俯衝,抱住白不惡一隻腳,嚴辭唳與平靈聯手殺死獵心,一個擰步躍到白不惡頭頂使出大無相指向下強壓。
白不惡怒極反笑,至此仍有一副輕鬆神態,「螂臂擋車,你們以為這樣就能製得住我?」
小七被他踢飛,老道與林令也被震退,只有嚴辭唳還在半空死死扣住他顱頂。
「姜梨!什麼時候了,還不讓我出來?!你要看著他把你殺死,還是看著他殺死所有人再殺你。」
鬼刃在身體裡跳動,姜梨再次看到了那座大殿,看到了氣急敗壞的「自己」。
她一直戒備地跟「她」保持著距離,一明一暗,一正一邪。「鬼刃」無法徹底靠近她,而一向對「她」避之不及的姜梨卻在這時邁進了一步。
「把劍給我。」姜梨對「她」伸出了一隻手。
她要「她」手裡的鬼刃劍!
氣浪掀涌,白不惡再次發力。嚴辭唳被他掀翻在地,他欲向前,右腿再次被人抱住,白不惡低頭看著不自量力的小七,發狠揪住她的後領。不計其數的人沖了上來,他們像是不怕死,不知疼,不懂懼!
「姜梨,殺了他,殺了他!!」
小七在嘶吼,聲嘶力竭,不計後果。
白不惡看向搖搖欲墜的姜梨,她已經連站都站不穩了,喚塵掉在地上,她似是要抓。可她並未彎身,而是在虛空中伸手,不知要抓住什麼。
白不惡忍不住大笑,「你莫不是瘋了,你的劍在地上,你... ...」
笑容很快消失在臉上。
白不惡不知是不是眼花,他懷疑姜梨真的「抓住」了一把長劍,青白劍光自手中翻挽而出。
心口隨即傳來一陣劇痛,緊接著便是胸腔破裂的聲音,白不惡看著瞬移到他身前的姜梨。
九影心法最後一式是屠生劍指,她竟然以指生劍,穿裂了他的心臟,使出了最後一劍。
——指生為氣,立劍於心,阿梨,有時無招便是有招,無劍便是有劍。
太師父...
血漿順著心口的窟窿如瀑般流下。
白不惡不敢置信地看著胸口的窟窿,無論如何都想不到,她竟然能用出屠生劍指。
「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你不是只剩六成內力了嗎?不是走火入魔了嗎?不是...」
他踉蹌後退,只來得及說到這裡就轟然倒地。
淺風入林。
打鬥聲止了,世間所有聲音都在仿佛在這一刻消失,姜梨站在白不惡屍體前,淺息凝視,不知誰帶頭笑了一聲,這聲音便止不住了。老道虛弱地笑了,平靈等人笑了,小七捂著胸口暢快地抖動肩膀。
姜梨也笑了,從一開始的輕輕震顫到大笑出聲,身後有人沖了過來,腳步聲從急到緩,最終停在她身後幾步之遙。
可這笑又帶出了淚,帶出了酸澀如刺的疼意,這世上沒有以命換命一說,白不惡的命沒有那麼值錢,他換不回胖丁,換不回穀雨,換不回那些死去的生命。可這一刻又那樣暢快,暢快到她終於敢於直視虛無中,抱著一籠熱氣騰騰的包子沖向她的那個孩子。
她說,「少主你吃,吃了才有力氣逃。」
她說,「少主,活下去,為我們報仇。」
她說,「少主,真好,我就知道我能等來這一天。」
付錦衾攏住了姜梨的肩膀,姜梨深吸了一口氣,狠狠擦盡臉上淚痕。她不肯讓自己脆弱太久,調整情緒之餘猛地想起一件事來,「老道還有氣兒嗎?老道,小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