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判無欲也不是傻子
2024-10-27 15:58:07 作者: 紀出矣
判無欲跟白不惡較勁,就只苦了他徒弟目生怪。
這是個沒多大本事,只會藏在角落「變戲法」的弟子,白判二人帶人沖入戰局時,目生怪已經只剩半口氣在了。
他被姜付二人一左一右夾在中間,判無欲心疼徒弟,衝進來第一件事就是拎住他衣領,將他向身後扔去。他要讓目生怪離開對方牽制,由他一力扛鼎,雙掌同時齊伸,與付錦衾姜梨二人對掌。
判無欲內力渾厚,是如堅石一般的壯悍之力,姜付二人不遑多讓,雙方人馬均被三人對掌之時產生的衝力掀翻在地。
混戰之中留下了半盞的寧靜,又聽判無欲身後「噗通」一聲,被判無欲扔飛的目生怪也摔死了。
原本就是沒剩幾口活氣兒的人,再這麼大頭衝下一扔,能有活路嗎?
白不惡很難不做出一個費解的表情。
判無欲要是不救目生怪,可能這小子還死的比現在舒服些。
判無欲渾身一僵,隨即將怒火發到姜付二人身上,他們不打他徒弟,他徒弟會被他摔死嗎?!
這人打起架來不管不顧,攻勢極猛,內力極悍,付錦衾知道姜梨撐不住判無欲幾掌,她內力存蓄不足,心脈波動極大。眼見姜梨打算再迎一掌,迅速擋在她身前,扣住判無欲手腕。
然而那手卻並不扣緊,反而順著胳膊一個寸步卸去他掌力。
高手過招幾個起勢幾番對掌便可探出深淺,判無欲眼中漸露震驚之色,世人常說世間武功唯快不破,殊不知這快中另有身法內力兩件要素相撐。
身法快的內力不見得渾厚,內力渾厚的速度不見得見長。有速有攻者又要看其應變之招法,對敵之靈活。
判無欲唯一遇到的三力均在極致的對手便是全盛時期的姜梨,他當時為她的九影劍法驚嘆過,如今這人換做了付錦衾。但他比姜梨更難琢磨的一點是,會隨時調換打法,似乎各門各派武功都有涉獵,又似乎都不算精通。
他是拆分式的用法,判無欲根本猜不出他下一步會用什麼招式,只覺這人是在看心情出招。
不過今日更讓判無欲驚嘆的其實是白不惡,他沒想到他居然這麼不要臉,明明之前說好的,計劃有變,兩人便合理先殺付錦衾,再共同解決姜梨。
判無欲沒想到這孫子一直留著後手,竟然直奔姜梨而去。
四個人很直接地變成了二對二。天下令門眾層出不窮,天機暗影轉而入林,雙方領主也是於平地躍起進入密林深處。
這裡算是暗影和五刺客半個主場,方便埋伏,出手迅捷,若是目生怪沒死,再幻個陰天出來就更好了。影刺同行,這應該是江湖第一暗殺流派組合了。
天下令明面上的便宜占多了,從來都是直來直往,瞬間便成了待宰的羔羊。當然他們也有他們的優勢,人多,一批下來另有一批,如此痴纏也是一種消耗。
至於雙方領主這邊則出了一點小狀況,判無欲在發現白不惡沒有與他合力對敵之後,忽然給了全心全意殺姜梨的白不惡的後腦勺一腳。
白不惡那時正在對姜梨出掌,陣勢擺的很大,馬步扎得很穩,內力聚集在雙掌之間,判無欲這一腳直接把他踹蒙了。氣亂了不說,還硬生生吞下一口反噬。
「你幹啥!」這簡直比親眼看見判無欲摔死目生怪還讓他不解,殺完徒弟殺師兄?他好歹是比他先入天下令的!
你說幹啥?!說好了一起殺付錦衾,就你只打姜梨,你是覺得我沒長腦子嗎?
判無欲說不出話,白不惡倒是能用眼睛「聽」出來。姜梨一招鬼斬正下在白不惡眼前,白不惡向後一倒,背對背與判無欲轉了個身,「我不也打著呢嗎?」
四人兩組交手,中途當然也有換手,但白不惡明顯打付錦衾這邊以躲閃為主,到姜梨那邊就是直攻。判無欲是個不肯吃虧的人,眼見白不惡跟付錦衾交了幾手又要換他,直接跟白不惡了打起來。
但這打又留著幾分情面,付錦衾與姜梨同時攻向白不惡時,他就會與白不惡聯手打他們,但是一旦白不惡向姜梨出手,判無欲絕對要打白不惡。
白不惡想過這人會計較,沒想到會這麼計較,這時候還要跟他爭功,氣悶之餘白挨了判無欲數招。
「你到底是哪邊的!」白不惡氣竭。
我是我自己這邊的,堂堂西令侍主,會像你手底下人一樣聽你號令?你不按說的來,我就不跟你好好干!
判無欲當然不會回答他,他舌頭太短,幾近於無,非要說話只能是發出一些含糊不清的音氣,孟無度之前笑過他說話像痴呆,他把孟無度打了一頓後再沒開過口。白不惡這廝明知道他開不了口還要跟他說話,讓他很有理由懷疑他在變相侮辱他。
於是他不僅不好好干,還有點對白不惡下狠手的趨勢。
白不惡腹背受敵,愁死了,情急之下一頭扎進密林,朝自己老巢去了。
他要好好跟判無欲談談,談不好就哄,哄不好也別在外面打,好說好商量不行嗎?
「所以找盟友還是得智力跟自己差不多的。」
姜梨沒追他們,她方才力氣用竭了,剛好坐在林子裡歇一歇。白不惡和判無欲都還沒下狠手,由於心裡各懷鬼胎,誰也不肯吃虧,反而成了彼此的牽制。
她曲著腿坐著,弓背,胳膊搭在膝蓋上,很少喘成這樣。付錦衾挨著她坐下,起手探脈。
悠長內力如絲,順著三指脈門盪進身體裡,又在中途被她自身的內力攔了下來。
兩人同時挪動視線看向彼此。
她不想讓他「看」,拍拍手站起來,「趕了幾日路還不准我緩兩口氣?我們趕緊去找地牢吧,救付瑤要緊。」
其實姜梨的臉色並不難看,甚至還有些活動過後,健康紅潤的好氣象。但姜梨的「好氣色」,並不是好徵兆。
這跟各門各派心法要訣有關,有的門派順行內力就會「喜熱」,四肢總是溫熱狀態,也是大部分習武之人的狀態。
另有少部分門派逆行於氣,相悖而行就「愛寒」。他們不能氣血過分旺盛,反而要平心靜氣避免波動,其道理猶如逆水行舟,自身已經十分艱難,若是還要將水燒滾,豈非更添翻湧?
姜梨就是後者。
「再歇一會兒。」付錦衾示意姜梨坐回來,心中嘆息,該把老馮帶來,否則就能立即為她診治。
付錦衾稍微有些後悔,等姜梨坐到身邊就勾了她腰上荷包到手裡。
兩人所處的位置是座小山坡,付錦衾撐著手肘半靠在上坡處,姜梨坐他身邊,他就在那兒拆荷包。片刻之後胳膊碰了碰大腿,「不是有瓶疏氣養心丸,你沒帶來?」
兩人對面是百十來號天機暗影和老磐頭以及五刺客們,見他們舉止親密不僅不避還好奇地看著。姜梨沒這麼被參觀過,難得想起「規矩」二字,用腳踢了踢付錦衾,示意他坐好。
付閣主不肯動,偏著頭等她答案,姜梨說,「在我懷裡揣著呢。」
付錦衾的眼神就攀上來了,「吃兩顆。」
姜梨拿藥喝水,他看著她吞咽下去才收回視線,接著擺弄那荷包,隔一會兒再看看她顏色。
姜梨發現付錦衾其實任性得很,便如此刻,百十來號天機暗影面前,他就能這麼神色自如,氣定神閒的把半邊身子歪在她身上,順便拿起她的裙角,擦擦他打架時沾了些塵土的碧翠扳指。
付閣主一直歇足半個時辰才起身,姜梨面色「冷」下來,其實是定了他的神,心裡有了著落才繼續前行。
他們要找到被白不惡關押的付瑤。
姜梨在前面領路,看上去似乎輕車熟路,林令的『喚塵』被她當作探路的拐杖,一路都在敲敲打打。那劍鞘是上等酸枝木所制,上抱瑞環山獸金銅扣,林令看著心疼,乾脆抬起眼睛望天去了。
付錦衾見她雖是亂敲,方向卻不是亂尋,單在幾顆高槐之下搜尋,不由問道,「之前來過?」
姜梨說沒有,但是聽人說起過。
「這鹿鳴山原本不是白不惡的窩,最早是鹿鳴一大悍匪占鐵衣的山頭。白不惡覺得這地方冬暖夏涼就把人趕走了,將這山頭連修帶改做了自己的『行宮』。後來占鐵衣投到我門下,一喝多了就愛吹噓鹿鳴山種種,說自己建了一座九曲十八繞的陸生地牢,就在槐樹林子深處,我估計白不惡不會自己再廢力去重建新牢,如今抓了付瑤在手,肯定還是用之前的。」
說話間她停了步子,用劍衣戳了兩下槐花樹下的地。那地上的土是虛掩,多戳幾下便傳來了空透的磚石之聲。姜梨蹲下來用手撥土,果然現出一塊石板,板子上嵌著一張乾元八卦盤,盤上又有一塊可以旋轉的小盤,姜梨左右轉動一番,頭疼一笑,「五行臨桓陣會解嗎?」
她只負責帶路,剩下的內容並不擅長。付錦衾跟過來看了看,稀奇道,「悍匪居然還精通五行之術?」
這石盤便是陸生地牢的門鎖,只有解開盤上機關方能進入。
姜梨樂了,「是他擄來的二當家,那人是個道士,據說還是從北冥龍巖觀上下來的,不知怎麼到了占鐵衣那裡。白不惡奪山的時候,道士趁亂跑了,這才算擺脫了這粗人。」
說到道士,兩人同時回頭看了拂塵一眼,「同樣都是穿道袍的,你看看這八卦盤怎麼解。」
老道揣著袖子往前走了兩步,探身,觀瞧,皺眉,臉上多少有點窘。
「貧道不會。」
他不是正經道士出身,是迫於生計才穿了道袍,但是他很快為自己找補了面子,「我祖師爺乃是九脈龍庭之一的厲契風!八十年前也曾在江湖上留下過響噹噹的名字,只不過到我們這一輩不大景氣,只剩下...」
這故事幾乎人人都聽過,連樂安城賣油餅的老童都會講了。
付錦衾張口喚人。
「聽風過來。」
與此同時,白不惡正在跟判無欲在鹿鳴殿裡苦苦對視。
「咱們的目的是殺姜梨,你武功比我高,由你拖著付錦衾我再見縫插針出力,這事兒不就成了嗎?」
「令主回頭問起來,你是啞巴,你那些徒弟就沒長嘴?還怕我一個人搶了功勞不成。」
判無欲「有口難言」,拿筆寫字。
你之前可不是這麼說的!
白不惡之前說他殺付錦衾,再由判無欲解決姜梨,讓他捧著姜梨的人頭去見令主。這是有側重面的,縱使雙方都出了力,在令主面前也有輕重之分。
「之前不是以為他們會兵分兩路嗎?現在人家不分了,咱們就應該按我說的這種方式打。我武功不及你,未必是付錦衾的對手。」
我能打我就得當你的擋箭牌?
判無欲舉起紙。
很明顯,這個計劃在他這裡說不過去。
白不惡這回算是看出來了,心說你不愧是豺狼養大的崽子,這不就是護食嗎?他沒動嘴之前誰也不能對他的「獵物」出手。
「那你殺姜梨,我拖著付錦衾,這回可以了吧?」
判無欲沒說話,他那些徒弟和帶來的天下令門眾也沒說話。
大夥心裡都跟明鏡似的,他們根本不信任對方,尤其白不惡毀約在先,誰知道這次再去是不是跟之前一樣。
並且這裡還有一個最關鍵的問題,兩人都將心思放在姜梨身上,勢必會分神,勝算明明比對方大,卻遲遲無法得手。
「您二位必須得分開行事,否則這事就算商量到天黑也不會有結果。」獵心從眾弟子中走了出來。
白不惡一見她說話就變了臉色,獵心是個精明的,他糊弄判無欲容易,糊弄她卻很難。
獵心說,「既然白侍主再次應承我們,由我師父殺姜梨,自己對付付錦衾。那便還按之前所說,兵分兩路,各取各命。待各自得手,再在主殿匯合,同回天下令向令主請功豈不更好?」
「說得容易,現在他們一起上山,如何再分成兩路。」
「之前分不了,現在可就不好說了。剛才我聽探子回報,他們正在槐樹林裡解五行八卦鎖呢,我願帶一部分人先行引走付錦衾,再趁姜梨不備,將八卦盤解開使其墜落陸生地牢。現在獵心只要白侍主一句準話,肯不肯讓我們侍主守牢,自己與我前往槐樹林,合力對付付錦衾。」
陸生地牢是可以從內部控制開合的,磚石之下便是地牢所在,他們如今一個在上一個在下,一個在明一個在暗,是分開姜付二人的最好時機。
白不惡當然不願意,如果將他與判無欲的位置調換一下他倒是欣然前往。
可如今這形勢容不得他說不,只能不甘不願地點了頭。
白不惡與獵心等人魚貫而出,判無欲心裡痛快了,背朝他們向陸生地牢走去。獵心是他門下弟子,有她監督,白不惡自然不敢再耍什麼詭計。他自信獵心不會背叛他,根本沒有發現獵心在與白不惡同行時,與白不惡交換了一個眼神。
半個時辰後,判無欲明白了這世上沒有絕對的不會背叛。
他看見了付錦衾,以及與他一同掉下來的一小部分人馬。這種結果只有兩種可能,一是獵心背叛了他,從頭到尾都在跟白不惡唱雙簧,表面上幫他說話,假意說要引走付錦衾,實際引走的卻是姜梨。
二是獵心被白不惡殺了,白不惡親自引走了姜梨。但是這種可能非常低,因為如果是白不惡出手,付錦衾絕對不會讓姜梨應戰。
他覺得自己有很多話要問,只是礙於沒有舌頭,無法完整的問清原委。他閉上眼,煩躁地活動了一下脖子。身後是他掌管的西令門眾,以及顧念成和他帶來投誠的囂奇門刺客。付瑤被他們高高吊在地牢之中,他是個直來直去的人,反而忘了利用這個人質。
敵寡我眾,無論如何他都占在上風。於是決定速戰速決,雙臂由後向前喝出一聲虎嘯,雙手攥握成拳,露出四爪利刃。
猛獸出籠,急速一個前沖!
與此同時,被引入密林深處的姜梨已經尋不見獵心的身影了,她暗道不對,企圖翻身折返,身前忽然衝出一隊人馬,統一身著玄色刺客服,頭戴黑紗斗笠,衣服右側明晃晃地刻著寶相龍雀紋圖樣。
斗笠之中另有一名「小斗笠」站在眾人之前,右手攥著一把短劍,劍柄挑起斗笠一端,露出一對狹長鳳目,和天然上翹的唇角,生得青澀又陰翳。
姜梨冷笑,「白不惡沒少下本,竟連你都出來了。」
嚴辭唳摘下斗笠,一臉無辜,「他說幫我奪回門主之位,我本不想要這爛攤子,可他另許重酬。你知道的,我一直想再長長個兒,這副身體雖然靈活,到底不如成熟的身體更得滋味。」
「《合志十經》?」姜梨知道嚴辭唳一直在找這本秘籍。
「他們給了我半本,你還沒見過我長大後的樣子吧,比那些小官人可俏得多了,可惜你沒命看了,」說著卻又皺眉,甚至現出一點憂愁,「他們說等你死後才會給我剩下半本,我如約得了,就讓人照著我的臉畫下來,燒給你。」
姜梨笑著晃了一下頭,右手抽劍,反肘於臂前。
「那就讓我看看你這段時日有什麼長進。」
嚴辭唳沒有讓囂奇門的人動手,而是自己先與姜梨交戰,他喜歡跟她打架,只要抓住機會一定會較量一番,她手裡沒有鬼刃,身法卻一如既往地迅捷如風,嚴辭唳短刃在手,身形靈巧如貓,彈跳力驚人,時常一個轉眼便已躲閃到另一端,做出下一輪攻勢。
藏在暗處觀戰的白不惡和獵心一直在等最佳時機,二人狼狽為奸多時,就連獵心拜入判無欲門下都是白不惡一手安排。姜梨雖說功力大損,前期的爆發仍是不容小覷,白不惡已看出她有後勁不足之症,雖不像顧念成那般謹小慎微,也是保守惜命之人。他在等嚴辭唳跟姜梨打消耗,等一個最好的角度和時刻,一擊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