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我在鹿鳴山等你
2024-10-27 15:58:07 作者: 紀出矣
地鼠們像場鬧劇,攪合了她這些時日,真捉到了反而沒了殺心,她把老顧喊進來,讓他通知外面那幾個可以走了。
老顧愣了一下,說焦與把人給洗了。
這事兒在姜梨這裡並不稀奇,那是個愛乾淨的主,過去出任務也洗乾淨了給僱主送回去。
「那就讓他活著洗,不用殺。」
沒成想話剛撂在地上,就聽到一聲「砰」!
焦與從浴房退出來了,邊走邊對裡面的人喊,「你是女的為什麼不早說?!」
「我怎麼知道你要給我洗?我自己有手有腳又不是不會洗澡。你跑什麼,再給我加點熱水,涼!」
是小七爺的聲音,乍一聽依舊像個少年,拔高以後才發現有點女孩兒脆細的音色。
堂屋裡付錦衾和姜梨俱是一怔。
「你剛才是不是就懷疑過。」付錦衾皺眉。他記得姜梨吃飯的時候盯著鑽地鼠看了一會兒。
「啊。」姜梨發了一個平聲,「但是他一出聲我又覺得不是了。」
那個音色甚至跟嚴辭唳有點像,都像剛換聲的小男孩。
這件事著實有些意外。
兩個人開始一起回憶鑽地鼠的長相,五官挺秀氣,穿的髒,脖子那兒圍著一圈麻布似的布巾,所以沒人注意她有沒有喉結。身高就更沒特點了,他們那一堆孩子都是那種沒太發育的小個頭。
焦與通紅著一張臉衝進來,由於親眼見識了一些內容,表現的非常不淡定。
他說少主,「你趕緊,沒女的了,這鋪子裡,她不出來,還讓加熱水,我不知道怎麼弄了。」
「啊。」姜梨這次發的是個降聲,走出幾步又退回來,盯著焦與問,「你怎麼知道是姑娘的?」
焦與快窘死了,說還能怎麼知道的,「她那胸上圍著一圈布,我要給她拆下來,她不願意,還給了我一巴掌,說我占她便宜。」
其實那布挺平的,但是他沒好意思說。
小七爺以為自己要死了,堅持乾乾淨淨地走,一個勁兒在浴房要熱水。姜梨親自給她添了一桶,然後坐在浴房裡看她洗。
這姑娘倒也不怕生,三下五除二把自己扒個精光,身上其實挺乾淨,只是露在外面的地方髒。臉和腦袋一入水,浴桶就開始渾了。
「你從小就是小男孩兒的嗓子?」姜梨跟她說話。
「原先比這細一點,坑裡頭不是土就是沙,可能在土裡憋的。」江湖兒女不在意細節,如她這種帶著一派小地鼠四處求生的更不在乎了。她性子糙,養她的老師父也糙,但是對她特別好。
「你是故意女扮男裝的?」
「嗯,我那派里都是男的,穿一樣的衣裳好跑,不容易露破綻。」小七知道雙方實力懸殊,對姜梨幾乎知無不言。她挺認真地擦洗自己,舒坦地靠在木桶邊嘆了口氣,「你們這兒待遇真好,死前給頓飽飯,還讓洗澡,就是水有點涼。」說完歪頭看看姜梨,「你跟我想的不大一樣,我以為我立時就會身首異處。」
姜梨未置可否。
她也讓她有點意外,是不算討厭的陌生人。
姜梨在起身之前指了指八角小几上的衣服,「那是我的,沒上過身,洗乾淨了就穿這個出去,帶著你的人願意回哪兒就回哪兒去,午飯我就不留了。」
小七是第一個被洗的,衣裳全泡在大盆里,吐了一盆泥漿子。剩下幾個還在院子裡站著呢。
「你不殺我們?」鑽地鼠愣住了。
「不殺。」
「也不用我們給你做事?」
姜梨想了想,「要是非活夠了也可以送你走。」
鑽地鼠搖頭,「那倒不用,活著還是比死了強。」略微出神,不知是因為姜梨的不殺,還是不用她做事。
「但是我勸你別回白不惡那兒,他不會相信我會白放一批人回去,到時候沒死在我這兒反讓他殺了,不如死在樂安。」
舟車勞頓都免了。
鑽地鼠晃著腦袋說,「那應該不至於,我師父死後他答應照顧我們,這次幫他們做事還有半箱銀子能領,我不能白跑這一趟。」
姜梨說隨你,「反正該提醒的我都提醒了。」
鑽地鼠是先沉派里唯一一個里外都洗了一遍的人,剩下幾個擦了把臉,挺懂事的把浴房收拾乾淨才出來。
焦與看小七的眼神像在看怪物,鑽地鼠披著一頭長髮,邊跟他對視邊向後撤了兩步,挺得趣兒地打量了他一番。
「你都多大了,看見女人還一驚一乍的。」
她初次跟姜梨說話時,刻意壓低了一些音色,此時聽著還算正常,是低啞的女聲,反而有種獨道的味道。
「多大了不得講分寸?我跟你又不熟,你那還是上半身。再說了,你不也給了我一巴掌嗎?」
後面這句更像是自語,小七樂了,看看他留著巴掌印的臉,才轉向姜梨。
這位刺客門主倒是從頭到尾有著自己的節奏,準確的說,是她和付錦衾,永遠都給人一種猜不透的感覺。便如此刻,她坐著,他看著書,她沒什麼表情的嚼著一隻梨,偶爾看看焦與的窘迫和別人的熱鬧,他翻了一頁紙,給人的感覺都不凜冽,又都有生人勿進之感。
小七說,「梨脆嗎?跟您再討一口,路上解渴吃。」
少年人的無畏有時候比成年人的懦弱和故作姿態可愛。
姜梨從盤子裡挑了只大的扔給她。
小七揣進懷裡,臨走前頓了一步,回身看她。
「你會殺了白不惡嗎?」
「會。」
「要是他知難而退,不殺你了,你還殺嗎?」
「殺。」
「好。」沒人知道小七為什麼笑了,「我在鹿鳴山等你。」
七日之後,鹿鳴山傳回了完整的消息。
「青松派的人被打得鼻青臉腫,鄭應反抗,差點死在搖曳嶺。東嶽的人傷了三十幾號,掌門重傷。平沙谷祖墳讓人挖了,掌門忙著哭天搶地,說是要修墳,剩餘兩派一看形勢不好,說什麼都不來了。至於先沉派——」
更不用說了,都完完整整地在地上跪著呢。
回稟消息的徒孫張敖說,「現在外面都在傳姜梨要滅鹿鳴山,咱們這兒快成懸崖惡谷了。您說她是不是功力並未受損,故意用這一招殺我們威風呢。若她真是大不如前,怎麼可能調得動三路囂奇門刺客。」
「不過說來也奇怪,離她最近的無非是顧念成和嚴辭唳手下門眾,嚴辭唳沒動,顧念成也並未調人進樂安,這三路人是打哪兒來的呢?」
「還有你。」張傲對著小七爺的後腦狠狠給了一拳,「你是怎麼看的,不是讓你有動靜立即傳信嗎?先時跟我們說出城的只有十來個人,如今三路回報,加起來快趕上你們一派人馬了!」
小七被他打了個前摔,拄著地才重新跪好,「當然是用眼睛看的,我們確實只看到老磐頭和三大刺客出城,再有就是付記兩個夥計,零零碎碎加在一塊十幾號人,再遠的我們不知道,侍主讓咱們守著樂安,咱們肯定不能出那地界。這一路少說四五六天,是不是中途匯合的,哪能知曉。」
「你還敢頂嘴?!」張傲拎住小七的頭髮,逼得她忍痛後仰,「去了一趟什麼作為也沒有,我還真就奇了,姜梨怎麼把你放回來了,別是在那邊當了狗,回來咬舊主來了吧!」
「敖兒。」白不惡喊住了張傲。他這徒孫什麼都好,就是不懂籠絡人心,「對個孩子連打帶罵的成什麼體統。」他對小七張手,小七立即恭順地挪蹭著膝蓋跪了過去。
他沒長一張慈祥容貌,反而是一副天然嚴肅的兇相,可那語氣溫和,像是極好說話的中年人。
「從南到北是要走水路的。我們的人雖然至今未能尋得南北囂奇分壇之所,也常年有人駐守水陸之交,沒道理出來這麼多人都沒瞧見。小七分析的比你有道理,中途匯合,再分三路。囂奇門這次根本沒出刺客,去的是付錦衾的人。」
「付錦衾?」張敖最近總聽到這個名字,可他查遍江湖圖譜都沒有關於這個人的記錄。
五徒盡折,兩百門眾死在裂山弓弩之下,如今又以三路人馬攔阻五派。小小一個樂安有多少他的人,大大一個江湖,又有多少他的人。
「不簡單吶。」白不惡沉重地拍了兩下扶手。
這次出動五派本就是一種試探,他想看看付錦衾家底多厚,試試他手下的人耐不耐用,沒想到,很闊綽。這人一日橫在他和姜梨之間,他就一日不好下手。
看來關鍵時刻還得找自家人啊。
白不惡說,「給判無欲傳封信去,讓他想吃囂奇門就來鹿鳴山找我。這塊餅太大,單啃誰都硌牙,讓他別動單殺的主意,就說我已經跌了跟頭,他要是不怕死徒弟,也可以上手試試,別說我沒提前提醒。兩人出力才好下口,功勞各自一半,誰也不貪誰的便宜。」
瓊弩鼎和囂奇門是陸祁陽的兩大心患,前者讓他「思之如狂」,後者讓他無法安眠,天下令門下四侍主,哪個不是削尖了腦袋想替他分憂。白不惡一直壓著姜梨在樂安的消息沒往上報,目的就是想獨吞這樁功績。
他想單啃這塊燙餅,甚至在弩山派報出囂奇門主奪走並將書閣地圖的消息時,以為自己可以一箭雙鵰。誰承想趙元至後面又說地圖原本就只剩下半張,他對損毀的地圖沒興趣,這種差事小侍主們向上交一交倒還有面子,他這種掌徒侍主再拿半張地圖去交豈非要被笑掉大牙?
於是就改為專殺姜梨,死了五個徒弟,只能找來叛無欲分這塊餅,他就真的甘心?!
他篤信姜梨功力大不如前,若非有付記攔路,如何會這樣艱難!
左手邊的扶手幾乎被白不惡攥碎,隨後調整心境仰靠在椅子上。
倏一抬手,小七立馬起身幫他揉捏太陽穴,他有頭疼的舊疾,小七一直有這方面的眼力。
「今日那腿里又墊了護膝?」
白不惡注意到她起身時的利落,跪了這麼久膝蓋會不疼嗎?
小七說墊了,「不知道要跪多久,特意拿了雙厚的。」
半長的衫子一撩,正露出綁在粗布褲子膝頭上的軟墊。她對他總是這麼知無不言,常年都是一副有問必答的場景。這孩子不知道怕,天生少根筋一般的直率。
白不惡閉上眼睛讓她揉了一會兒,冷不丁道,「姜梨叫你回來做什麼,預備怎麼傳信,她想知道些什麼。」
小七手下不停,「她放我之前我也問過跟您一樣的話,她說沒什麼需要我做的,若是活夠了想死,倒也不介意送我一程。」
白不惡笑了一聲,「這倒真是姜梨能說出來的話,但是小七,她從來沒放過活口,你讓侍主怎麼信你。」
小七說,「您要怎麼才信。」
白不惡看向跪在地上的一排先沉派弟子,老地鼠一共就留下這麼幾個傳承,真是怪可惜的。
「如果只是辦事不利,殺你五名弟子。若是不止這些,妄想夥同姜梨反我,就殺一半留一半。侍主答應過你師父要照顧你們,不會趕盡殺絕。」
小七在白不惡的示意下站到他面前,「侍主太看得起小七了,若是信不過我們,關起來養著就是了,真殺——」
地上落下一顆人頭,是張敖揮刀砍下來的。
小七窒了一瞬,神情不變,「真殺了我們,一是再難找我們這樣靈活的跑腿,二是您早晚會滅了姜梨,您信不過我們,便將我們關到她死了再放出來就是了,日後總還有用。」
張敖再次揮刀,第二顆,第三顆,第四顆,落瓜一樣的掉!
血腥氣衝到鼻子裡,嗆得眼睛發疼,小七不敢有動作,只是看著白不惡。
「侍主再信小七一次。」
白不惡淡淡一笑,「那就按小七自己的主意,把她們關到地生牢里。」他吩咐張敖,「砍的這四個好生埋了,免得她傷心。」
眼裡帶了點慈悲意,白不惡復又安撫小七,「別怪侍主狠心,便是天下令內的人做錯了,一樣要受懲罰。侍主若是在你這裡開了先例,往後還怎麼服眾?」
小七稱是,白不惡沒說話,小七又補了一句,「多謝侍主網開一面。」
白不惡滿意了,由著張敖將小七等人押進地牢。路過地上那些屍首時,小七飛快看了一眼,她記性好,知道他們叫什麼名字,她知道他們的屍首一定不會得到善待,而她只能在他們被棄屍荒野之後,為他們留下一個牌位。
小恆、丘寧、啟遠、盛小年... ...
地牢昏暗,她被他們推搡著進門,跟剩餘那些弟子一起關進牢房之中,她在地牢里坐定,問關他們進來的張敖。
「有飯吃嗎?趕了好幾日路快要餓死了。」
回答她的是哐啷一聲砸上的牢門。
張敖在牢外看她,滿臉譏諷,「手下死了四個人竟還有心思吃飯,你是心大還是缺心眼。」
小七說,「心大吧,缺心眼不太好聽。」
張敖沒理她,轉身出門那刻隱約聽到她在那兒念叨:有點想吃小醬瓜配油餅了。
真是個沒心沒肺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