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幻言•仙俠 >日落江湖白 > 第八十章:再卸他一條腿

第八十章:再卸他一條腿

2024-10-27 15:58:07 作者: 紀出矣
  「焦大哥,林爺的手受傷了,最近要是有什麼活能不能讓我幫他干,我有力氣,幹活也麻利,他經常到曲沉包我的場子,我很感激他,想幫他做點事。」

  趙寶船第二天就找上了焦與,林令在酆記根本沒有什麼具體的活干,唯一的任務就是在有人刺殺姜梨的時候全須全尾的保護她。

  「他的活不重,你說的我都記下了,這幾天我看著他,不讓他動手。」

  焦與當然不可能讓趙寶船幹這個活,趙寶船的目的也不是幹活,只是要把林令受傷的消息傳遞給他們。

  「那您千萬別說是我說的,林爺不想讓人知道他受傷了。」

  這個消息十分奏效,接下來的幾天裡,陪姜梨出行的一直是焦與和其忍,平靈童換做交替,林令泡在曲沉的時間越來越長,表情也越來越落寞。

  「你歇幾天,我們來陪少主。」焦與擔心言多語失,並未解釋代替他的原因,兩邊再次分出「陣營」,林令不是在酆記跟老顧呆著,就是帶著老道士去曲沉。

  他會故作輕鬆,喝一壺茶,磕兩碟瓜子,她會為他備好外傷藥,每天換一次,看著那塊傷口痊癒,看著新的傷口烙進他心裡。

  「聽說上午那些鬧事的公子哥又來了。」

  「嗯。」

  「找你麻煩了嗎?」

  偶爾也會聊幾句,包紮傷口的手微頓,比他心思單純的人也遇到過,沒對那些人產生過愧疚,唯獨對他生出幾分不忍。

  「沒有,他們知道你每天都來,對我也好,我有你護著怕什麼。」

  她的話里總夾著曖昧,說的次數多了,好像自己也開始信了。

  幾場春雨過後,節氣便朝季春而去,這日子向暖,即便沉到夜裡,也有悠然的花香。

  姜梨常在這樣的夜裡枯坐,先沉派的人自那日之後又發動了幾場刺殺,只要她離開付記走上樂安的長街,就必定有幾把雪亮的長刀在等著她。

  這些人來的快,消失的也快,像敲鑼打鼓的挑釁,也像無聲而至的嘲諷。

  囂奇門主不復當初。

  這是天下令的人傳達給先沉派的信息,也是他們通過先沉派傳給姜梨的信息。

  你待如何,你又能如何?白不惡掐住了姜梨的急性子,如她一裂再裂的傷口,只要動武,就會從結痂的傷口處滲出血來。

  推開一扇門,走近一扇門,姜梨在付錦衾虛掩的門口探頭。

  「我睡不著。」

  姜梨是懂得尋求安慰的孩子,小的時候兩金和月集的房間永遠虛掩,永遠都為她留著一扇可以隨時推開的門,付錦衾也是如此。

  昏暗裡有人起身,披了一件蒼色緞錦常服在身上,月輝鑽著半開的門頁映出半尺白光,無論何時都有清醒冷靜的眉眼。

  「在我這兒試試?或許比你的床好睡。」視線短暫交匯一瞬,他迎著光走近,微微偏頭,看她炸紅的臉。

  「誰在你這兒睡。」心跳漏了半拍,明知道他在逗她。

  「那就去你那兒。」他笑了一下,平時什麼話都敢說,害起臊來又是不經世事的小女孩兒模樣。

  兩人折返到她屋裡,她坐在床上,他坐在桌前,床帳撂下來,她鑽進去,分出兩個空間。

  「我就想跟你呆會兒。」

  「嗯。」他應了一聲,在茶盤裡翻開一隻杯子,倒了一盞涼茶。

  這種時候反而不需要太多的交談,逗她只是為了分散她的情緒,所有人都一樣,總將心思用在一個地方,就會揪出無數煩惱。她的憋悶和不甘他一直都懂,只是一個人與另一個人再好,也不能代替她突破這些,恰如這人換做是他,也同樣艱難。

  一個在山頂俯瀚天下的人忽然要重爬高山,是怎樣一種心境,他能感同身受,可他無法代替她登頂,只能做那個陪她登山的人。

  薄如蟬翼的床帳外忽然飄進一縷淡淡的香氣。

  松香,像付錦衾身上的味道,她喜歡聞,他就尋了一盒香塊回來,這樣東西在樂安並不常見,是著人快馬從臨州帶過來的。

  「三百里松木贈佳人。」姜梨側向一邊躺著,隔著粉薄的床帳看他為她點香。

  「你是我見過的最會往自己臉上貼金的人。」他話里有笑意。

  「你是我見過的最捨得為我貼金的人。」她不自覺抿唇。

  三百里快馬加鞭,就為她一口深嗅,他寵她,她比所有人都知道。

  香氣逐漸擴散,像舒展的包裹住她纖瘦身體的手,她拉了一隻引枕抱在懷裡,猶豫地閉上眼。

  白不惡,先沉派,天下令,霧渺宗。

  這些糾纏在一起的詞彙仍舊會在她閉上雙眼時,不自覺地跳出來。她攥緊了手中軟枕,聽到帳外一聲嘆息。

  「阿梨,你我都不是無所不能的人,便如對付先沉派,我也有一籌莫展的時候。我熟悉樂安每一寸土地,仍然找不到他們的藏身之所。我會寬恕自己短暫的失敗,希望你也亦然。拋開加諸在身上的所有身份,我們只是兩個會武功的普通人,既沒有先知,也沒有逆轉乾坤的能力,仙人尚有天劫要渡,遑論芸芸眾生。」

  「付錦衾。」姜梨皺眉。

  「覺得我在貶低自己?」付錦衾莞爾,「阿梨,我沒有你想的那麼十全十美,很多時候都是從算計里爬出來的,像蹣跚學步的孩子,不摔跤,難成人。以後我們若是有孩子了,也會像我們這樣摔跤,如果她的腦子像你,可能會更鼻青臉腫一些,因為你比我倔強,比我更不信邪,也比我更不肯放過自己。」

  「誰要跟你有孩子。」帳子裡的人半坐起身,不必掀開床帳都能感受到一臉羞憤。

  「不跟我跟誰。」付錦衾慢條斯理地呷了口茶,「誰也不會比我更好。」

  他謀划過他們的以後,希望能生一個女孩兒,眉眼長得像姜梨,腦子隨自己。她會在樂安長大,在很多人的寵愛中長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她會有一身不錯的武藝,然後...

  「女孩兒好像不太行,嫁不好要吃虧的。」他當件真事一樣皺眉,這世上哪有像她爹這麼好的男人。

  她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笑彎了眼睛。

  姜染睡著了,香塊比線香燃得慢,只燒去了一小半,但那裡面今日加了一點繞沉香,不用全部燃盡,也能引人入眠。那香是老馮的方子,除了安神還有抑制血脈逆流的功效,付錦衾沒有久坐,待到姜梨呼吸漸入均勻,便推開門走了出去。

  春夜不寒,濕氣卻極重,付錦衾攏了攏身上的蒼色長袍,說把上面那九個摘下來。

  二更時候,這九個人就上了房,一直以為蟄伏得很好,詐聞付錦衾之言,還朝前後左右各看了一眼。

  「是說我們!」

  九人身子一輕,根本沒來得及反應,就「咚」地一聲落了地。

  九名暗影單膝復命,付錦衾擺了下手,頃刻之間便沒了蹤影。

  院子裡有把太師椅,常年都在那兒擱著,有人的時候就在那裡「會客」。

  九個人里有八個同時看向一個人,那人年紀最輕,心眼最多,膽子也最小。

  「趙元至。」座上的人開了腔。

  被叫的人下意識應了聲「誒」,隨後一臉震驚地抬頭,這不等於自保家門了嗎?

  座上的人雙手揣在袖子裡看他,姿態趨於慵懶,仿佛一切都籠在平和山霧之下,趙元至卻被這平和嚇破了膽,雙膝一軟就跪到了地上。

  「付,付公子。」

  他見識過霧下風刀,南城一戰時,他就是這麼看魏西弦的。

  「知道我?」付錦衾淡淡道。

  「知道,但不光是我。」趙元至慌忙解釋,「之前死的那些刺客都知道您叫付錦衾,您跟姜梨走得近,我們這些人多少對您有些了解。」

  而這點了解,只夠他們知道他付記掌柜的名號,除此之外,一片空白。

  趙元至說,「付公子,我們幾個今夜過來並沒有刺殺您或是姜門主的意思,我們其實是——」

  「想找柳玄靈。」付錦衾替他道,「她沒在我這兒,山月派和天下令先我們一步動手,我的人趕到時,她已經帶人逃了。」弩山派那點心思,芝麻綠豆大小,他放任他們呆在城裡,就是打算借他們的手在城裡再搜一遍。

  「該找的都找了?」付錦衾問。

  「找,找了。」趙元至慢半拍的回覆,這時才知道自己一直在被付錦衾當刀使。

  「你們靠什麼找她,見過本人沒有?」

  趙元至說沒有,「只能憑藉眼睛,還有聲音,她是柳葉眼,眼底有顆紅色的淚痣,音色尤其出色,南疆山月銜音鈴,是如靈蛇尤物一般的嗓音。可惜我們尋遍整個樂安,查驗了無數柳葉眼的女人,都不是她。」

  趙元至說,「我們中了她的金蟲蠱,每隔一段時期發作一次,看似與她同盟,實則是城下之盟,並非心甘情願。南城那夜我們被她叫進樂安,在此之前從未參與過任何一場刺殺,我們沒想刺殺姜梨,留在樂安,也只為從柳玄靈身上要出解藥。」

  趙元至抖了個機靈,將事情全部推到山月派身上,反把自己甩得乾乾淨淨。

  付錦衾給他提醒,「天下令的人為什麼會來樂安。」

  趙元至乾咽了一下,「不知道,我們也奇怪呢,姜梨在樂安的消息是柳玄靈傳信給我們的,我們也沒想到天下令的人會來。」

  「沒想到,還是不敢說。」付錦衾與趙元至對視。

  「沒...」

  有人點了趙元至的啞穴,隨後,手骨腿骨皆被「卸下」。

  這小子不是什麼硬漢,反而養尊處優,一點疼都受不了,四肢「脫臼」對他來說就堪比重刑,整個身體在地上擰成麻花。

  月下落了一陣風,吹亂了一樹新芽,芽上似乎又見了一朵半開的花,付錦衾賞了一會兒月下山茶,才看向趙元至掙扎求饒的嘴。

  「姜梨盜走了我們掌門帶回的半張地圖,掌門死了,天下令的人要圖,我們只能作勢追殺姜梨。」四根骨頭重新被接上,趙元至才有了重新開口的機會。

  這是本老黃曆了,三個月前鄭路揚的屍首從交赤林里被運回來,趙元至擔心天下令的人會怪罪,就拿了姜梨的名號頂罪。

  趙元至不知道付錦衾為什麼笑了,聲氣兒從鼻子裡哼出來,眼裡卻沒有笑意。姜梨從未出過樂安,鄭路揚的屍首被運回弩山派時,那個被栽贓的瘋子還在樂安城裡打更呢。

  原來這麻煩還是他為她惹上來的。

  付錦衾說,「你以為借著她的名號,就能給天下令的人交差,不想天下令的人信以為真,順著你們追蹤的路線到了樂安。」

  趙元至避重就輕,「但我們絕對沒有為天下令的人做事,他們也沒找我們。南城那次柳玄靈說讓我們幫泣荒洲的人殺姜梨,我們也沒上。」趙元至生怕付錦衾把天下令的帳算在他頭上,剩下那八個也跟著幫腔,「我們一直都在做二混子,誰喊我們就跑一跑,唯一一次動手就是在山神廟,十五個人全死在顧念成手裡了。」

  「除了那十五個還有個愣頭愣腦的王段毅,他也沒動姜梨,都是追著顧念成在殺。」

  然後這個人死在了南城的夜雨里,那時天下令的人想撤,恰是朝趙元至藏身的野草方向逃竄,趙元至將王段毅作為擋箭牌,親手將他推到了那場亂戰里。

  「你們這群人里只有他還不錯。」付錦衾不欣賞王段毅的憨,但他敬佩他守的義。

  趙元至不敢反駁,心裡卻沒有悔恨之意,那日他若是不死,躺在雜草叢中的就是自己了。他向來先己後人,臉上卻露了哭相,掩面拭淚,「誰承想他死了呢,當時泣荒洲的人和姜梨動手時我就攔過他,偏不聽,偏要殺那老頭兒。」

  哭完又道,「其實我們才是最艱難的那部分人,山月派,天下令,哪個動動手指不得捏死我們,我們是在夾縫裡求生存的人吶。再說那位囂奇門主,也不是省油的燈,我不知道您跟她是什麼關係,只說她身上這些麻煩,三年前與山月派掌教大卻靈結仇,因大卻靈截斷了囂奇門三筆生意,直接踏平了山月派一個分舵。大卻靈在江湖上顏面盡失,這才有了現在不死不休的人頭令。再說天下令那邊,就算沒有奪圖一說,也是勢不兩立。月島龍門山,姜梨殺黑不善,掛人頭於南門石窟之上,殺天下令門眾三百餘人,兩派交手無數,早晚會有一場大戰,姜梨殘暴之名一早就有,暴戾恣睢,豺狼成性,隨便拎出一人打聽,都知道不是好人,這麼個女魔頭,閣下何必相護。」

  付錦衾說,「再卸他一條腿。」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