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廢物說想吃炸魚
2024-10-27 15:58:07 作者: 紀出矣
「你就打算這麼一直廢物下去?」
養傷的夜裡,姜梨經常會在夢裡見到「鬼刃」,她們坐在大殿之上,同坐一張長椅,椅子寬大如床,各躺半邊,都是仰頭瞪著殿頂的姿勢。那頂像是沒有盡頭,一路向上延伸,像九淵地獄裡的一口井,衝出去,跳上來,才是人間。
「不然呢,你有什麼好法子,除了跟你合二為一,還有什麼速成之法。」姜梨支起一條腿,漫不經心地問鬼刃。她最近身體狀態急轉直下,老馮說她心脈受創,短時間內絕對不能再用內力了。
「沒有,之前就跟你說過,只有你我二人同時操控這具身體才能徹底恢復。反覆練那心法沒用,就算能靠它精進,你又有多少時間耗下去。」
「我沒你想的那麼急。」姜梨說。
「這話騙騙別人也就罷了。」鬼刃半坐起身,露出一個嘲諷的笑,「用來騙自己,虧不虧心。南城那場架打得多憋屈,旁人不知道,我還能不了解?連對付魏西弦這樣的人都要用全力。」她湊近看看姜梨,「你十歲的時候都能一掌拍死他吧?」
九影心法是個路數古怪的功法,旁人是越近一層越長一層,九影心法是五成以後反而漸弱,甚至停滯,那是一個休養生息的過程,因經脈運行之法太過刁鑽,必須要有一個緩衝作為支撐,直至突破十成才能達到全盛。
「這個過程就像在往一個瓶子裡裝水,你不停盛裝,看不到進度,根本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裝滿,你會因此灰心、急躁,少時尚有耐性,是沒有想殺也沒有要殺你的人,你可以以一個平和的心態去等待這個過程,現在呢?你會動怒,會因為想殺卻殺不了那些人而覺得自己是個廢物。」
鬼刃經常用「廢物」形容現在的姜梨,過去她會暴跳如雷,會跟她吵架,這次也是一樣,她抬起腿給了鬼刃一腳。
「我不用你一直強調這個詞!」
鬼刃被她踹直了眼,猛地坐起身,「那是因為我說到你的痛處了!你知道我說的是事實,天下令是你最大的心魔,誰都可以,唯獨天下令,你不願假他人之手,哪怕這個人是付錦衾,哪怕是你同意他幫你辦,你依然會惱恨自己的無能。你想親手殺了他們,可你在那樣的情況下不得不退!」
「夠了!」鬼刃在放大姜梨的不甘,故意掀動她的情緒,南城一戰固有遺憾,卻並非像她說的那麼介意榮衰。失落會有,煩悶也確實存在,這是任何一個從全盛時期跌落谷底的人都會擁有的情緒。
那種感覺像未老先衰。像人還年輕著,胳膊腿卻不再利落,像一個嚼了小半輩子骨頭,忽然意識到自己失去了牙齒,硌出滿口血的人一樣,即便奮力用牙齦嚼碎了脆骨,也為自己留下了極大的傷。
之前有多鋒利,現在就有多不甘。
「我是你的捷徑,只有我才能真正幫你恢復,你——你再打我一下試試!」
姜梨和鬼刃在夢裡打了一架,右手還未痊癒,一拳揮過去反而疼醒了自己。睜開眼,窗外仍是濃夜,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反正身心俱疲,還有被氣醒的怒意。坐在床頭緩了口氣,姜梨用沒受傷的左手搓了把臉,相比恢復功力,她更想殺掉鬼刃,「她」是她的負面情緒,雖然沒有能力控制自己,卻會左右她的思想。
她花了一點時間平復情緒,然後穿衣下床,走了出去。
仲春的夜是有顏色的,燈籠吊在枝頭,能看見一樹開好的玉蘭和嬌俏的迎春。這樣的景致映進眼睛裡,實在比任何時候都懂得討喜,身後開了一扇門,姜梨聞聲回頭,看到了輕袍緩帶,但似乎同樣情緒不高的付錦衾。
「怎麼起來了?」姜梨問。
兩人臉上都有幾分意外,天晚了,按理都該沉在夢裡。付錦衾反手關上門,眉峰若蹙,「你不是聽見更聲醒的?」
「更聲?」姜梨楞了楞,剛說完就聽見一嗓子: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是拂塵老道的聲音,這人是把煙嗓,腰上常年別著一根煙管,細聽還有不上不下的痰聲,姜梨都想替他清一下喉嚨。
這人喊更不是一天兩天了,姜梨這段時間由於忙著跟自己吵架,很少注意這些動靜。付錦衾覺輕,每次都會被他喊醒。
「你這是準備去掐死他?」姜梨問付錦衾。
「你是怎麼回事。」付錦衾看看姜梨,她不像被吵醒的。
姜梨不想說她和鬼刃吵架的事,「睡到一半餓醒了,想去後廚找點吃的,可能晚上沒吃飽。」
付錦衾沒那麼好糊弄,反手關門,提醒道,「你晚上吃了三碗米飯,和一整隻鹽水雞。」
「吃了這麼多嗎?」她最近飯量確實不錯,老馮說跟她用的藥有關係,身體大量虧空,就需要在食物上進補。
「但我現在還餓。」這麼一說倒像成了真,之前打更的時候,中途回來也會吃點兒,姜梨不知道是不是習慣成自然,反正腦子裡真跳出來一樣想吃的。
她很認真地問付錦衾,「你想吃炸魚嗎?就是那種用面和雞蛋裹上一層漿子,下到油鍋里炸透的魚。外焦里嫩,咸鮮酥脆,再配一碗茶泡飯,簡直下飯佳品。」
大半夜就怕遇上這樣的人,本來不餓,楞把人形容餓了。
兩人開始不約而同的往後廚走。
爐灶上的火早冷了,爐台上倒真有一條黃魚,兩人轉而觀察彼此。
「會做嗎?」
問誰呢?
付閣主的表情明顯只會吃,但是他在猶豫一番之後,主動拎起了魚尾。
「真想吃?」他問姜梨。這個時辰不可能現買,付記只有一個廚子,叫他起來意義不大,做出來也不見得能吃。
「真想。」姜梨點頭,這是實話,臉上也有切實的擔憂,「你知道接下來怎麼做嗎?」
付錦衾把魚整個拎起來,說就這樣,「扔進去,炸。」
姜梨舌頭抵著嘴角,上下左右地看,「還有鱗呢,不用收拾一下?」懷疑他很有可能不如劉大頭。
付閣主在此之前從沒動過灶台,視線在魚和鍋之間穿梭一遍,忽然道,「來個人。」
折玉、聽風立馬掀開帘子進來,應了聲「公子。」
「把魚收拾了。」
誰也沒敢問你大半夜吃哪門子魚,他讓收拾他們就悶聲動手。先刮鱗後開膛,他們對這個活不是很熟,分不清哪個是內臟哪個是魚籽,里外掏了個乾淨,全扔出去了。
剩下的時間就是燒油,等油的功夫付錦衾調了個漿子,按姜梨的說法,盆里倒點兒面,打個雞蛋,再加水,筷子攪一攪,水似的,一看就掛不住漿。
姜梨給他出主意,「你加面。」
面加多了就加水,水加多了再加面,等到漿子調成漿糊狀,都夠炸一盆魚了。
「看著好像還行。」折玉在付錦衾的示意下在魚身上裹了一層漿。誰也沒想起把魚醃一下,好像這東西天然就是鹹的。
「扔裡邊吧。」付錦衾抬了抬下頦。
調漿子的時間太長,油鍋早就燒滾了,折玉拎著魚扔進去,滋啦一聲,全是煙!緊接著火苗不知道怎麼一跳,鍋邊起火了,火勢還挺洶湧,再然後,整口鍋都燒著了。
姜梨本來就在防備著意外,一看情況不對,提起裙子撒腿就跑。
付錦衾從頭到尾從容自若,只在她逃跑時蹙了下眉,一隻手拎住她的衣領,她還要往外躥,又被抓住了脖子。
「跑什麼?」他垂下眼看她,腦子裡跳出一句話。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就她剛才那個速度,衝進去把她包裹收拾收拾,回對面「娘家」都來得及。
姜梨說,「不跑等著被炸死麼?你沒看到那個火勢?」
一口鍋蓋準確無誤地落在冒火的鍋緣上,付錦衾收回手。
「這不就沒了麼?」
「是,沒了,那魚呢?魚你不管了?那鍋還炸著呢。」不是她膽小,小時候胖丁做飯炸飛過一口鍋,從那以後她就不怎麼進廚房了。
鍋里仍然有噼里啪啦的聲響,動靜還不小,悶著鍋鞭炮似的。
付錦衾處變不驚,一直都有沉著淡定的姿態。
「蓋一會兒就熟了。」
他說得認真,不像玩笑,姜梨看著他撩開帘子坐到昏著燈的鋪子裡,真沒再管那魚,最離譜的是折玉、聽風也跟著出來了,一個伺候喝茶,一個在邊兒上打呵欠。
折玉見她一臉訝異,善解人意地解釋,「劉大頭做飯就這樣,切好了扔鍋里,翻兩下就蓋蓋兒,隔一會兒就能吃了。」
姜梨懷疑他們是被劉大頭帶偏,他們坐那兒等著,入鄉隨時,她也只好等。
事實證明,隔一會兒不是熟了,而是糊了。
折玉聞到挺大一股焦味兒,終於去鍋底把燒得正旺的柴火給滅了。聽風跟在鍋邊等了一會兒,動靜漸小之後才再次掀開鍋蓋。
「公子。」兩人端出條焦魚,仿佛剛進行完一場火葬。
付錦衾用筷子試了試,問姜梨,「你還想吃嗎?」
姜梨很真實的皺眉,還是湊了過去,「你餵我一口。」
她那手動不了筷子。好歹是他頭一次下廚做的,不吃總覺得對不起這份心意。付錦衾自己先嘗了一口,然後吩咐折玉,「撤下去,別讓我再看見它。」
姜梨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付閣主沉默地喝了口茶,從來都有一副得體的好姿態,再難吃的東西也只是皺了一下眉。
「苦?」姜梨問他。
「嗯。」付錦衾哼了一聲,轉頭看看姜梨,「心情好一點兒了?」
他知道她不餓,或者說,一開始不是真的想吃東西才起來的,他不是她肚子裡的蛔蟲,不可能每件事情都清楚明白,但是他能感覺到她這段時間的失落。天下令的事對她來說是一個打擊,南城一戰後,她就經常關起門來練功。
姜梨笑容微窒,最終化為一個苦笑,「還行,再炸一條可能會更好。」
付閣主理了理袖子,竟有桀驁之意,「那你可能沒這個福分了,付公子的手藝一天只展示一次。」
姜梨這次是真的笑了,「付公子哪有什麼手藝。」
付錦衾反倒收起了玩笑之意,靜靜看著姜梨道,「別急。」
那雙眼睛沉靜下來時有安人神魄的力量,姜梨知道他說的不是廚藝,而是勸她在練功一事上不要急於求成。
姜梨雙手交握在桌前,不想舊話重提,可事實就是如此,她的想法也是如此:「天下令和山月派都是難啃的骨頭,不儘快恢復,只會給你和樂安帶來更大的困擾。」
她留下來不是為了讓他做遮風擋雨的屋檐的,即使他願意,她也不想利用他的願意。
一個背著包袱的人將一半的重量砸到另一個人身上,分擔的人可以說沒關係,帶著包袱而來的人卻不能無所謂。
付錦衾摩挲著手裡溫熱的茶杯,「所以你還是覺得這是你的事,不該讓別人幫你處理。」
姜梨為『別人』二字難受了一下,平心而論,她沒將付錦衾視為別人,若真如此,那日她不會退。可潛意識裡,她所有的顧慮又在將他劃分為別人。
兩人有一個短暫的對視,姜梨搖頭,「我只是太習慣獨自面對一切了。」
習慣全盛時期的自己。不習慣被救,更不習慣被弱化的自己。
以獵殺為食的野獸不會甘居人後,它們既有利齒也有獠牙,喜歡並肩作戰,與欣賞的同類各自為王。即使有一天野獸的利齒斷了,骨頭碎了,也不想被另一個長久的護在羽翼之下。
這不是「排外」,也不是不將他視為自己人,而是一個人的性格所致。可是這些話的另一層意思仍是,我的事我來辦,我不想對你予取予求,甚至兩個人的以後,也被她排在與陸祁陽一戰之後,她能活著回來,就嫁他。
可是這些話怎麼說?
她忽然發現他們這種關係是很脆弱的,說的太直白會傷人,不說又容易引起誤會,說少了解釋不清,說多了怕用詞不當。
姜門主就此慢慢的悟了,原來感情這事是個細緻東西,不是一時衝動愛了就行,得維護,還得養。這是從心裡長出的芽,芽上有了花,開得是好是歹全靠兩人用心血去供。